“他打电报叫你来的,是吗?”她冷冷的说。“我应该猜到他是叫你,他并不像我想像 那样糊涂。”
“他需要一对眼睛。”“所以他叫你来!事实上,他现在不需要眼睛,他需要眼睛是十 一年前。”他惊奇的望着她,接着,他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似乎要一直看进她的骨头里 去,然后,他深吸了口气:
“你变了!你真变了。”
“从另一个世界里来的鬼魂,能不变吗?”她说,仍然是冷冰冰的。他继续打量她。 “可是,这对你并不合适。”
“什么?”“这眼镜,这发髻,这服装……你无法伪装自己,随你怎样改变装束,见过 你的人仍然会认出你来。除去眼镜吧!含烟。”含烟?汉汉汉汉汉?这名字一旦被正确肯定 的唤出来,所有的伪装都随之而逝了。含烟!这湮没了十年的名字!这埋葬了十年的名字! 这死亡了十年的名字!现在,她又复活了吗?复活了吗?复活了吗?她听到楼梯上有响声, 抬起头来,她看到亭亭牵着柏霈文的手,正慢慢的走下楼来,柏霈文脸色是苍白而憔悴的, 但他的神情是紧张而兴奋的,抓住楼梯的扶手,他颤声说:“立德,你认出来了吗?是她 吗?”
哦,不###高立德,你不能说!如果你说出来,一切就都完了!哦,不###高立 德,你不能说!章含烟已经死了!十年前就死了!她抬起眼睛来,哀恳的看着高立德,再哀 怨的看向柏霈文,她的嘴唇枯裂,她的喉咙干涩,她的声音凄厉:“不!柏霈文!那不是 她!章含烟已经在十年前,被你杀死了!”说完,她的眼前一阵昏黑,她站立不住,地面在 她脚下波动,她扑倒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庭院深深 11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逼射着大地,台湾的仲夏,酷热得让人晕眩。柏霈文把车子停 在工厂门口,钻出车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烈日闪烁得他睁不开眼睛。走进工厂,茶叶的 清香就弥漫在空气中,再夹杂着茉莉花的香味,又甜净#又清新,这味道是柏霈文永远闻不 厌的。深呼吸了一下,柏霈文觉得精神一振,好像那炙人的暑气都被这茶叶香驱散了不少。 经过了机器房,那烤炉的声音和搓茶机的声音轧轧的响着,好单调,好倦怠。炉边的烤茶师 傅抬起头来,对柏霈文点首为礼。火在机器下燃着,整个机器房都变成了烤箱,那些师傅和 女工都汗流不已。柏霈文在机器房门口站了片刻,再继续往前走。晒茶场上正在晒着茶青, 有三四个女工,戴着斗笠,用布包着手脚,站在烈日之下,拿着竹耙,不住的翻动那些茶 青。看到了柏霈文,她们并没有停止工作,也没有加以注视,老板跟她们的距离很远,她们 是由领班管理的。
穿过了晒茶场,柏霈文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是整个工厂中,除去了冷藏库,唯一有 冷气的房间。柏霈文每天都要办六七小时的公。柏霈文不在的时候,这房间就是会客室。工 厂中其他高级职员,像赵经理、张会计等的办公厅就在隔壁一间。再过去,就是女工们的休 息室、餐厅,和宿舍。这一排房子,整整有五大间,和机器房、晾茶房、冷藏库等成为一个 “凹”字形建筑的,在“凹”字形正中的空旷处,就成为了晒茶场。以规模来论,柏霈文这 家茶叶加工厂已是台北最大的一家。别家工厂,搓茶、烤茶都还在用人工的阶段,柏霈文则 都用机器来取代了。因此,最近几年来,工厂扩张得非常厉害,业务的发达也极迅速,柏霈 文在做事及创业方面,是有他独到的见解和才干的。所以,这工厂虽然是柏霈文父亲所创 设,但是,真正发达起来,却是在老人逝世之后。在工厂中做了十几年的张会计,常对新任 的赵经理说:
“别看我们小老板文质彬彬的,做起事来比他老子强多了!他接手才三年,业务扩张了 十倍还不止!”
柏霈文的哲学是:不断的投资。他们工厂赚的每一笔钱,再投资于工厂,买机器,修房 舍,建冷藏库……他提高了产品的品质,因此,台北市的几家大茶庄,都成为他的固定主 顾。接着,国外的订单也源源而来,他自己的茶园已供不应求,他就再买茶园,又改良种茶 的方法,也不知他怎么处理的,别家的茶园顶多一年收五次茶,春茶三次,秋茶两次。他家 的茶园,却常常收八九次茶,每次的品质还都不差。因此,“柏家茶”的名气在茶叶界中, 几乎是无人不知的。
走进了房间,柏霈文才坐下来,赵经理已拿着一大叠单据走来了。站在柏霈文桌子前 面,他说:
“日本的订单来了,指定要‘雀舌’,我们恐怕怎么样也生产不了这么多。馨馨茶庄和 清香茶庄也预定‘雀舌’,今年,我们的雀舌好像大出风头呢!”
“雀舌”是一种绿茶,会品茶的人,就都知道雀舌,这种茶必须用茶叶心来做,叶片全 不要,只要茶叶心,因此,许多茶叶心才能制出一点儿“雀舌”,这种茶也就特别名贵了。
“日本要订多少?”柏霈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