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去睡吧!”姐妹俩经过章念瑜的房间时,里面灯火光明,章念琛推开门,探了 探头:“书蛀虫!别看了,当心明天早上又喊头痛!”
“别吵,”章念瑜头也不抬的说:“我快要研究出结果来了,不能放手。”“真是书呆 子!”章念琦说。和章念琛相对笑笑,摇摇头。
章念琦坐在校园的浓荫之中,膝上放著本通史,眼光却茫然的仰视著树梢上颤动的树 叶。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章念琦出神的想著,想得那么出神,以 至于没有听到走近来的脚步声,直到一个人影在她面前摇晃,她才吃了一惊,看清了来人是 谁,她不禁轻轻的惊喊了一声:
“啊!”那个男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并没有料到这树荫中会有人坐著。他呆了一呆,就 对她微微的颔了颔首:
“对不起,打扰了你。”他说,转过身子要走开。但,只走了两步,他停住了,回过头 来看著她,他的眼睛显得深思而迷惑。然后,他又走了回来,在草地上坐下来,用手抱住 膝,深深的望著她。她脸红、心跳、神魂不定。一种类似喜悦和期待的情绪控制了她,与这 情绪同时俱来的,是紫张、不安、恐惧。“章念琦,”他轻声说,温柔的,宁静的。“你不 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章念琦继续坐著,不动,也不说话,只犹豫的、定定的望著面前 这个穿著蓝布长衫的男人。他的眼睛多柔和,如诗,如梦。为什么自己竟逃不开这个男人?
“章念琦,”杨荫微蹙著眉,研究的看著她:“你到底怕些什么?相信我,我没有恶 意。”他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你像一只在雾里迷失的小兔子,我本想不管你,真的。可 是,你是在迷失,你的眼睛茫然无助。我能不能帮助你?帮你找到你的方向。”章念琦觉得 她自己被催眠了,杨荫恳切的语气使她心惊肉跳。下意识中,她内心有个小声音在提醒自 己:“不要上他的当,不要上他的当!”但,她浑身无力,连运用思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 默默的看著面前这个男人。
“你在想些什么?”杨荫问,不解的看著她那对张皇失措的眼睛:“章念琦,告诉你, 我并不可怕。你不能一辈子逃避现实,试试看,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好好的谈谈。”
章念琦瞿然而惊,她猛然打了个冷战,站起身子来喑哑的说:“我们没有什么话好谈, 再见!”
她仓皇的跑走,杨荫在她身后喊她:
“你忘了你的书!”她站住,回过头来,杨荫拿著她的书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静静 凝视著她。她忘了接书,仰著脸,迷惑的、茫然的、恐惧的站著。他伸出手,轻轻的放在她 的面颊上。
“念琦,”他的声音低而柔,一直喊进了她的内心深处。“我爱你,许久许久了,你知 道吗?”他的手指慢慢的从她的鼻梁上滑下去。“不要躲避我,不要禁闭你自己。我爱你, 爱是没有害的,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别怕,别折磨你自己,行吗?”她的腿发软,头发 昏,眼光模糊,没来由的泪水迷糊了她的视线,她的手无力的扶住了身边的树枝,费力的和 自己挣扎。“请你走开,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她颤抖著说:“请你走开!”“念琦,”他 喊,他的手拉住了她的,他的眼睛热烈明亮。“念琦,念琦!”他把她拉过来,她靠进了他 的怀里,感到他那男性的手臂那么有力的圈住了她。一瞬间,她觉得这儿才是她的世界,温 馨、甜蜜。她的头倚在他的蓝布大褂上,可以听出他那不稳定的心跳。她抬起眼睛,立即看 到他的眼睛,包含了那么多柔情、关怀和怜恤。她叹了口气,模糊的说:
“杨荫… ”杨荫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把头俯了下去,章念琦望著他的脸对自己压下 来,猛然惊喊一声,挣脱了他的怀抱,她似乎听到母亲在叫著:“琦儿,琦儿!别步上我的 后尘,逃开这个男人!”
她惊惶的看了杨荫一眼,掉转头,如飞的跑走了。跑了好远,她仍然无法抑制自己的心 跳。茫#然的,她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依旧忘了书。不管书本,也没有等妹妹们下课,她 一个人先回到家里。闩上了自己的房门,就倒在床上。可是,脑中反覆出现的都是杨荫的 脸,杨荫的眼睛,杨荫的声音。合上眼睛,她依然恍惚置身在杨荫的胳臂之中,醉醺醺,昏 沉沉,那是一种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浑然忘我的境界。
第二天杨荫把她的书送还来了,没有和她交谈一语,只默默的看了她一眼就走开了。她 打开书,里面夹著一张纸条,上面写著:“当你找到你自己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在这儿 等待著。”她反覆的看著那张纸条,觉得自己真像只迷失的兔子,在大雾中奔跑,不知该跑 向何方。
“帮助我!鞍鞍鞍鞍鞍助我!”她心中叫著,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向谁祈求帮助,也 不知道祈求帮助自己些什么地方。这天晚上,章念琦在厨房里帮周妈剥豆子,她坐在门口的 小凳子上,把头靠在门上。寥落而忧郁。半天之后,她说:
“周妈,告诉我,妈妈和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妈望了章念琦一眼,诧异的说:
“大小姐怎么想起这个来?”“你说说看,我想知道情形。”
“我知道得也不清楚,”周妈皱皱眉:“我到你家来的时候,老爷和太太已经结婚三年 了。好像老爷原是太太家里的远亲,他们私自有了交情,老爷太穷,太太家里不允婚。太太 就拿了一个小包袱,带了一些首饰,和老爷跑到四川来结了婚,然后先后生了你们。老爷又 考取了出国,太太凑了钱给他作旅费,他到了法国,三年后,娶了一个女留学生回来,和太 太离婚了。”“你知道爸爸现在在那里?”
“大概在南京。小姐,你可别在太太面前提,当心太太生气。老爷从外国回来后,我是 看得清清楚楚的,太太求过他,哭过,甚至跪在地下,要他摆脱那个女的回来,老爷死也不 动心,唉!男人心,真没办法说啦!怪不得你妈妈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所有的男人 都是这样吗?”章念琦锁著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