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走了。
我有几天没去医院看石岜。每天排练完,就自己上街逛,自由自在地挨个店吃心爱的冰激凌和酸奶,挨家影院看新上映的片子。我们的喜剧还是不行,无休止地卖弄噱头,尽管我也跟着笑,可每回笑完都有被人笑了一场的感觉。悲剧依然是湿淋淋的,那些成年人号啕大哭的嘴脸,使人又厌恶又蔑视,我宁肯闭着眼睛听台词,我喜欢上海的配音演员。有时我买上一包烟,坐在街头长凳上的老爷爷老奶奶旁边悠闲地吸。常有小伙子过来和我搭讪,我跟他们搭讪几句,要带我走,我就不理他们了。
一天,我碰上一个在石岜家见过、可叫不上名的小伙子。他见我坐在马路边,凑过来和我说话,他自称是某大学的学生,请我去吃晚饭,说饭后还有场音乐会,我跟他去了。吃饭时,他说石岜很多坏话,说他如何道德败坏,见钱眼开,我光笑不置可否。等到在剧场坐下听音乐会,他讲起贝多芬,我受不了啦,找茬溜掉。
回到团里,同宿舍的小青姐说刚才有人给打电话。我问是谁,小青姐说她也不知道,那个说一会儿还打来。九点多钟,电话打来了,我跑去接,是石岜。
“你怎么不来看我了?”
“不爱看你。”我气哼哼地说,“找别人玩去了。”
他笑了。说明天来吧。他挺想我,还有话跟我说。
“好吧。”我说。挂了电话,连蹦带跳地跑回宿舍。
小青姐今天过生日,买了酒,跟她男朋友边聊边喝。我也坐过去蹭酒喝,傻乎乎地听他们说笑话。小青姐说我:“你老笑什么,傻不傻?”
我还是穷笑,喝了酒越发笑个不停。
第二天下午我来到医院,石岜正在和一个神经质的中年男人说话。我不想打扰他们,就在一旁坐下。开始我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过了会儿,只言片语传进我耳朵里:“我已经老太太吃柿子——嘬瘪子了,两个月都是靠借支开的工资。”“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我懂。”我倾耳听起来。
这个男人是石岜的朋友,他曾为什么事雇佣了石岜,现在他想解雇石岜。他的公司很不景气,营业额日趋萎缩,如果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两项不能达到二十万元水平,今年年底就要被政府勒令解散。他只得裁员,可是他心里很过意不去。倒是石岜开释了他半天:“我要是你也得这样做。”“事关重大,私情公谊应当截然分开。”中年男人走了,石岜笑着转向我:
“你也支着耳朵听呐。瞧,众叛亲离了。”
他摸我的脸,我咬他的手,他把手躲开。
“你交的朋友,真够呛。”我说。
“不怪他。”他说,“本来朋友就是为了锦上添花,互相坠算怎么回事。”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坚持说。
他一笑,滑进被里躺下,仰面看着天花板出起神。宽大的枕头衬得他的脸颊那么瘦削、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