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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六条,是戴震研究《春秋》归纳出的体例,朱彝尊曾说:“以例说《春秋》,自汉儒始。”①洪兴祖说:“《春秋》本无例,学者因行事之迹以求例,犹天本无度,治历者因周天之数以为度也。”戴震寻求《春秋》的内在规则,并为阐释,对理解该书是有很大帮助的,且创发了前人未及之说,甚是可贵,且由书例而及历史演进的实际情形,虽后者的说明不免苍白无力,但可看作研究者的思路是想架起书本的深层体例与历史现实间的桥梁,是个从逻辑规范到历史的过程。戴震归纳条例以说《春秋》的方法,不失为一种重要的研究方法。戴震本人曾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将《改元即位考》付抄时说:“《春秋》一经,余欲做此种文字数十篇,便令大义毕举。”由此可见,戴震研究《春秋》的方法是个“高屋建顿觅条例,傅例再说原经义”的方法,这是个从具体到抽象,又从抽象到具体的方法,但条例本身仅限于书本逻辑之内,就古代文献本身的研究,不失为一种好方法,具体到残缺不全的太简单的《春秋》来说,更是一种好方法了。
  以上主要是指戴震早期对《春秋》辞例的研究,如综观戴震一生,则又另当别论。汉代董仲舒著过一部《春秋断狱》,又叫《春秋决事比》,完全化《春秋》为法典,是儒学的法家化。清赵翼说过,“汉制法制未备,”所以要用“经义断事”①。马端临论《春秋决事比》也说:“汉人专务以《春秋》决狱,陋儒酷吏遂得因缘假饰。往往见二传(按:指《公羊传》、《谷梁传》)所谓‘责备’之说,‘诛心’之说,‘无将’之说,与其所谓巧诋深文者相类耳。”②这正是“以理杀人”的根源。戴震后期对“以理杀人”的控诉,是他早年研究《春秋》的重要补充,也是对“春秋断狱”之类的做法的严正声讨。一个正确的理论,其意义和价值往往可以辐射到书本理性和现实世界等④ 同①,25 至26 页。
  ① 朱彝尊《经义考.论崔子方〈本例〉》。
  ① 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二,见《丛书集成初编》3543 号38 页。
  ② 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八二,见商务万有文库本第二册考1567 中栏。各个方面。

 
第四章戴震思想的转变  一、结识惠栋
  乾隆二十二年(1757),三十五岁的戴震在其人生道路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从此便引起他学术生涯的重大变化,这就他结识了力反宋学的吴派领袖惠栋(1697—1758)。结识惠栋时,惠栋已处垂暮之年。年轻的戴震的向学之心,使他对有幸拜见惠栋深感荣幸,也激起了他对惠栋的深深崇敬,惠栋的学术思想引起了青年戴震深刻的自我反思,最后终于促使他走上了薪的学术道路。结识惠栋九年以后(1766 年),戴震在《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一文中曾追忆此事。那时戴震从京师南归,途经淮左名都扬州,在扬州都转盐运使司署内,经都转运使卢雅雨的介绍,结识了一代学人惠栋。当时戴震已颇有名气,卢雅雨是个风雅人物,家中常宾至如归,高朋满座。雅雨堂刻书,名震遐迩,故文人学士是这里的常客。乾隆二十五年(1760)戴震与卢文弨共同校刻的《大戴礼记》,“盖即扬州运使卢公见曾雅雨堂本”①。卢雅雨介绍一代学人惠、戴相识,是题中应有之义。卢雅雨还是戴震当年寄居京华的东家纪昀的儿女亲家,卢的儿子卢荫文娶纪昀长女为妻。乾隆二十二年(1757),戴震由京师南还获交卢氏,说起来都该是一位老熟人了,所以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有一次卢氏渡江去镇江游览,戴震随从前往,并写成了《金山志》一小册,戴震还曾就此摘一小节告诉段玉裁说:“余山上偶见奇景,修此一段。”戴震见到惠栋,惠栋拉着戴震的手说:“从前我的亡友吴江的沈冠云曾对我说:休宁有位戴某,我结识他已很久了。原来是沈冠云读过你的书。”九年后戴震第二次入都会试,取道苏州,专程拜谒惠栋遗象曰“授经图”。在苏州,戴震结交了惠栋的儿子惠秉高,及门弟子江声、余萧客诸君,见诸君皆不失师法,感到十分高兴。九年治学,又有新的体会,不免反思过去的认识,认为当重新认识程朱,沿惠栋的思路走下去,此事非同小可,只见眼下惠学后继有人,便引为自己跨出大步的知音,抚今追昔,感慨万端。在拜谒“授经图”时,戴震评述了惠栋的学问主旨和治学方法,评介他人,往往同时阐述自己的主张。戴震直截了当地叙述他多年来对学问之道的摸索,申述了自己与惠栋完全一致的学术主张。他说:“震自愧学无所就,于前儒大师,不能得所专主,是以莫之能窥测先生涯埃。然病夫《六经》微言,后人以歧趋而失之也。言者辄曰:有汉儒经学,有宋儒经学,一主于故训,一主于理义。此诚震之大不解也者。”①“将以上文字和乾隆二十年(1755)《与姚孝廉姬传书》中“先儒之学,如汉郑氏,宋程子张子朱子,其书至详博,然犹得失中判”的著名议论相比较,细心的读者一定能辨别其不同。而这里的议论已认为分述为“一主故训,一主义理”为“大不解者”也,故这时的戴震已主张学术不当二分,而应并归一途,所得尽在汉,所失尽在宋,义理统于故训典制,由故训典制的解释而得出相应的义理,不存在① 《戴震年谱》,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463 页。
  ② 《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462 页。又据台湾省《孔孟学报》第59 期1990 年3 月版鲍国顺《戴东原着作的考述》一文称:《金山志》成书于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即1762 年。① 《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214 页。以汉儒为标的,研究故训典制,以宋儒为标的,研究义理之类的问题,这些微妙的提法,已看出戴震结识惠栋后思想上发生了变化,后来竟发展成大反程朱。
  在结识惠栋、心有所悟以后不久,戴震就着手“搜考异文”,以为订经之助,又“广览汉儒笺经之存者,以为综考故训之助”。后来因为“力不暇及”,才嘱族弟戴时甫为之,书稿未就,就有吴门朱文游以余萧客的《古经解钩沉》驰寄,并有齐召南、王鸣盛的序,盛赞余书。王序还说:“吾交天下,得通经者二人,吴郡惠定宇、歙州戴东原也。”②王序余书,同时追溯到当时“通经者二人”。戴震吸收惠栋吴学以后未能完成之作,由惠的学生余萧客完成了,这时已成为惠、戴共同的学术主张从余著中得到了体现,戴乐为之序,并在序中阐述了自己的新的学术主张,他认为,弄通古代经典文献,一靠汉儒旧注,二要靠自己的搜考和重新研究。他说:“士生千载后,求道于典章制度而遗文垂绝。今古悬隔,时之相去殆无异地之相远,仅仅赖夫经师,故训乃通,无异译言以为之传导也者。又况古人之‘小学’亡,而后有故训;故训之法亡,流而为凿空。数百年以降,说经之弊,善凿空而已矣。虽然,经自汉经师所授受,已差违失次,其所训释,复各持异解。”①这就是说,汉儒传注大部分可靠,也有“差违失次”的,不可盲从。真正弄懂遗经还要靠自己的努力,故有委托戴时甫之举。戴震认为,余萧客的成功之处,就在于经汉儒传注和自己对古经的直接研究而闻道,毫不涉及和借助宋儒。同样是“以词(辞)通道”,早年的阐说,虽强调汉代传注和语言文字之书的作用,但仍二元多途,无妨参稽程朱;后期的阐说,则一元单途,仅靠汉人传注和个人借语言文字之书对原著的钻研功夫了。用这一新的一元单途的“以同(辞)通道”、求“十分之见”的标准来衡量余萧客的著作,戴震评述说:“后之论汉儒者,辄曰故训之学云尔,未与于理精而义明,则试诘以理义于古经之外乎?若犹存古经中也,则凿空者得乎?”②正是在这一新认识的基础上,戴震重新阐明早期已阐述过的“以字通词,以词通道”的解释学原理,他说:“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所以成词者,未有能外小学文字者也。由文字以通乎语言,由语言以通乎古圣贤之心志,譬之适堂坛之必循其阶,而不可以躐等。”③这里决不是旧话重提,而是深深地打上了结识惠栋以来的新认识的烙印。他开始挞伐宋儒的凿空,他说:“是故凿空之弊有二:其一,缘词生训也;其一,守讹传谬也。缘词生训者,所释之义,非其本义。守讹传谬者,所据之经,并非其本经。”①他认为,余萧客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反“凿空”而归于本经,由本经而志存闻道。综而观之,很明显,戴震基于一元单途的新认识而列的评价标准有三:一是“以字(词)通同(辞)”,因汉儒传注和研究者本人的语言文字功夫而读通本经;二是疏通经书语言文字不是目的,另有最高目的闻道,即“以词(辞)通道”,“闻道”方为通真经,余皆谓学问不全;三是针对数百年来学界流弊,也是实施一元单途的“以字通词,以词通道”的保证,切忌学路“凿空”。戴震② 王鸣盛《西庄始存稿》二十四《古经解钩沉序》。
  ① 《古经解钩沉序》,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191 页。② 同上,192 页。
  ③ 同上。
  ① 《古经解钩沉序》,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192 页。欣赏余萧客《古经解钩沉》,大有别于齐召南、王鸣盛仅“嘉其存古之功”,而是如戴所说:“然吾因之重有感也。”②这重有所感就是一元单途的“字(词)一词(辞)一道”新认识及其评价标准。准此权衡之,戴震高度评价余氏著作云:“今仲林得稽古之学于其乡惠君定字,惠君与余相善,盖尝深嫉乎凿空以为经也。二三好古之儒,知此学之不仅在故训,则以志乎闻道也,或庶几焉。”③戴震的《古经解钩沉序》与《题惠定字先生授经图》二文,可谓相互补充,共同阐述了戴震结识惠栋以后的治学主张的变化,这种变化的理论表述是:从今以后戴震主张“以一元单途的‘以字(词)通词(辞),以词(辞)通道’的方法,求取古代经典原著中的‘十分之见’的古道义理”;这种变化的直接表现是:批判程朱,力反宋儒,从而在学术观点上和当时学术界许多尊奉程朱的人对立起来,为此而使戴震本人处于孤立无援,备受诬蔑的境地;这种变化带来的学术上和思想理论上的最高成就,就是他后期的《原善》三篇、三卷和《孟子字义疏证》等不朽著作的问世。
  受惠栋的影响而转向,并不是简单地抄袭惠栋,基本立场的更换,却保留了戴震学术原有的“分析条理,皆密严瑮”的特点,这就是说,戴学有很强的逻辑性和科学性,克服了惠栋的不足之处,成为乾嘉之学的帅旗。惠、戴的不同,早年钱大听已有过叙述,后来王引之乃至章炳麟都阐述过。惠、戴的不同,一般可概括为惠栋求其近汉近古,戴震求其近实近真。王引之说:“惠定字先生考古虽近,而识不高,心不细,见异于今者则从之,大都不论是非。来书言之,足使株守汉学而不求是者,爽然自失。”①王引之还在他的传世之作《经义述闻》中多次纠正惠氏的缺失②。可以说,求真求实,讲究科学性和逻辑性,正是戴震之学的近现代科学精神。
  章炳麟作为清代朴学的最后一名大师,曾全面评述了惠、戴及他们各自的学派吴派和皖派的异同。指明了两大学派一 广博、一精审的特点:(顾炎武、阎若璩、胡渭等)“草创未精博,时糅杂宋、明谰言。其成学著系统者,自乾隆朝始。一自吴,一自皖南。吴始惠栋,其学好博而尊闻。皖南始戴震,综形名,任裁断,此其所异也。”③吴派“好博而尊闻”的风尚的形成,有先儒遗风,有后学继承,他们往往是通才,然其弊端是排罗古义,少有个人的灼见,有的已是“唯古是信”、“唯古是则”了。章氏评介吴派学人,说他们“大共笃于尊信,缀次古义,鲜下己见”,“皆陈义《尔雅》,渊乎古训是则者也”①。至于钱大昕、汪中等另当别论,他们深受吴派影响,但折衷皖学,成就甚高。章氏说:“王鸣盛、钱大听亦被其风,稍益发舒。教于扬州,则汪中、刘台拱、李惇、贾田祖,以次兴起。”②对戴震及其皖派学人,章氏注意到他们的知识结构与吴派不同。章炳麟说:“震生休宁,受学婺源江永,治小学、礼经、算术、舆地,皆深通。其乡里同学,有金榜、程瑶田,② 同上。
  ③ 同上。
  ① 王引之《致焦循手札》。
  ② 见王引之《经义述闻》卷二“至载坤元”条、“积小以高大”条等。
  ③ 章炳麟《检论·清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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