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王以指挥全局之事相舁,俺责无旁贷,大王快把萧斡里剌召来,待俺向他发号施令."
这时已接近午夜.
这场简单的谈话,好像一阵隐隐的雷鸣,从远处滚来,成为一场血战的前奏曲.隔不多时,它就把战争的暴风雨带来了.
(二)
五月廿六日丑初到卯初之间,经过半夜准备的辽军(或者说得正确些,始终处于紧急备战状态,随时准备出击的辽军)行动起来,在东起兰沟甸、西迄范村,绵亘四十多里的沿河阵地上,选择了七八处渡口,先后渡过白沟河,发起全面攻击.
这是一个晴朗的、标准的北方炎热的日子,但在太阳还没出来前,沿河地区不时吹来一阵阵凉意袭人的风.夜,好像一块没有完全收拢的黑暗的幕布,始终透露出一线亮光.一队队辽军在那神秘的、透着亮光的黑夜里,越来越多地从原来驻扎的营房里涌出来,集中到指定的渡口去.他们兴奋地准备渡过这一条他们渴渡已久的界河,大战一场.
虽然绝大部分的辽军都有着出击的思想准备,虽然耶律大石的军事计划经过缜密的考虑和紧张的部署,在实施过程中,大家都力求按照计划,有步骤有秩序地正确执行,可是他们仍然做不到这个.因为任何一场战争都不可能像建房子那样,按照预先绘制的施工图就能精确地建造起来.各式各样事前难以预料到的因素,阻挠和改变了原定计划,使它无法全面、正确地执行.有的队伍在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以后,忽然又发生新的情况,推迟了出发的时间.有的队伍在顺利前进中被其他交叉地行进的队伍阻挡了去路,不得不在混乱中停下来等候.应当集中到甲处渡口来的部队,由于在黑暗中迷失了道路,随着别人的队伍集中到乙处渡口来了,两个队伍并在一起,变成为一支强大的攻击力量.原来指定的丙处渡口,忽然发现事前没有估料到的障碍,部队自动转移到原定计划中没有的、而且确比原定计划要好得多的丁处渡口待渡.他们未经请示上级,因为他们找不到上级在哪儿,他们也没有接到新的命令,因为上级也找不到他们,不了解他们对计划的实施情况.大家遵奉着比计划更有权威性的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形,通过大众与个别人的意志,临时作出决定和修改,兴高采烈地准备渡河.
按照计划在何时何地渡河作战,这还是次要的,大家兴高采烈地准备渡河作战,这才是最重要的.耶律大石作为全军的统帅,其重要的贡献不在于制订出这样一分出击计划,而在于他了解、掌握、培养、扩大了战士们的这种情绪,并且把它集中使用在突然的一击上.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把握胜机.
但这不是说作战计划就不重要了.
计划没有被精确地执行,而且事后证明,被临时修改的计划的大部分都比上级原来规定的更加符合实际,更加具有实施的可能性,但它毕竟是自发的,不是出于领导者的统一意志,没有经过全面平衡.因此在渡河之初,各处渡口都出现了不是耶律大石事前估计到的程度不等的混乱,这给予宋军以可乘之机,但是辽、宋双方的战士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骚动的辽军一心只想渡河去攻击宋军,没有想到自己也处在被攻击的危险中.防守的宋军很早就发现有大批辽军从后方出动,集中到河沿来准备渡河,有的已在开始渡河.防守部队急忙把这个警报一层层地转报上级,自己守住阵地.眼看辽军的活动越来越颓繁了,却没有采取任何阻击行动来阻止敌军的渡河.
这是因为他们已经丧失了战斗意志.
假使宋军是士气旺盛的、是坚强的,假使他们处在一场常规化的战争中,那么不待上级命令,任何一个中下级的军官,任何一个战士都会利用辽军渡河前和渡河中的混乱情况,毫不犹豫地、主动地、痛快地出击了.这在有名的《孙子兵法》中叫做:"兵半渡而击之."战争的实践证明这是一个有益的经验,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收到预期的战果.即使没有读过兵法的战士,从实践中,也都懂得掌握这个有利时机出击,化自己的被动地位为主动地位.
但是目前的宋军远非如此.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处于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中.他们机械地执行任务,在规定的地点巡哨,在规定的范围中发射旗榜,到了规定的时刻收队、接班,这一切都是上级要他们做他们才做,与他们自身痛痒无关.使本来应该与战争的命运息息相关的战士们变成这样麻木不仁,这是一个蹩脚的司令官从反面发挥的最大效果.宣抚司一道荒唐的禁令,李孝忠事件的处理,给予战士们的心理打击实在太巨大了,他们已经丧失过河去一击的信心和决心,虽然到了如此必要的时刻,他们仍然鼓不起和敌人拼一拼,同归于尽的勇气.
不仅士兵如此,中上级的军官们萎靡更甚,听到这样紧急的警报,他们也是心中无数的,都怕负起责任来.他们唯一可行的就是把情况上报,把责任迅速往上推,等候更高级的军官决定他们的行止.
士兵们都挤到河边来,利用拂晓前越来越明亮的天光观察辽军的动静.他们指指截戳,大声地议论、叫嚷,互相转告他们看到的辽军的动向,好像他们是一群隔岸观火的旁观者.这时辽军忙于渡河,也并不急于要把这批对他们并无妨碍的宋军消灭,因此在真正的战斗开始前,双方似乎保持着不仅不是敌对的、而且还是互不侵犯的友好关系.
"这一彪全是骑兵,"著名的"千里眼"说.他是最初发现辽军活动,第一个向军官汇报,并且奉命留在原地上继续观察对方动静的士兵,因此拥有最高的发言权."后面又一队接着一队地跟上来,都是披铠带甲的,好不威武!"
"听他们铁甲铮铮,马蹄又跑得拍挞拍挞的,想是从燕京直跑到这里,一夜功夫,把他们跑得黄汗直流、白沫满口."一个"顺风耳"补充了千里眼听不见的声音,并且毫不怀疑从声音中听出这支部队是从燕京跑来的,他似乎还听见辽皇帝坐在燕京城里金銮殿上正在发号施令的声音.
"远迢迢地从燕京调来了军队,把他们的老家底都搬出来用上了,可知今天要在这里大干一场."
从燕京搬来的骑兵,这个结论,已经得到大家无条件的公认,有人问道:
"燕京离开这里有几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