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猪草是种外来植物,但它也是英国最高大、最有建筑感的非木本野生植物,它身上注定会一直萦绕着强烈的倒错感。在大猪草迷眼中,地标性的大猪草植物群遍布英国,只为看那规模庞大的白色花冠,这些地方值得人专程前往,比如诺丁汉市郊收费桥的两边、康沃尔郡朗塞斯顿回收中心的周围,还有阿伯加文尼附近的尤斯卡河河岸。最古老、知名度最高的大猪草群之一位于伦敦西区胡佛工厂外的那片潮湿荒地,那里的大猪草叶——仿佛古典时代叶状装饰物的粗野现代版——完美地衬托了胡佛工厂那些装饰艺术风格的建筑物。(我第一次看见这群大猪草的场景极具戏剧性,当时旁边的A4公路施工处挂起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此处有重型机械”[130]。)规模最大、最壮观的大猪草林当属长在格拉斯哥的克莱德河河岸上的那片。20世纪90年代,在格拉斯哥大学任植物学高级讲师的吉姆·迪克森说,这片巨大的、铺满凯尔文桥下游河岸和荒地的植物是“格拉斯哥地区最非凡的自然史景观之一”。
由于苏格兰人与大猪草相处的时间比其他英国人长得多,他们似乎更喜欢用一种带着谨慎尊重的方法来对待这种植物,而非不假思索地喊打喊杀。许多父母都没有妖魔化这种植物,而是教孩子辨认并远离它。在格拉斯哥,那些较为古老的有阶梯的排屋天花板都很高,使得屋主们可以用晒干的猪草茎制作插花而不必担心屋内摆不下。
受到这一做法的启发,2006年,我们两个也把一些猪草枝摆到了屋里。那时有几棵大猪草正长在附近田地里的一个农民的垃圾堆旁,于是深秋时我们小心地戴上手套,剪下干枯的大猪草枝,并把它们偷回家代替圣诞树。这些花枝和伞状花序(上面还结着种子)出乎意料地强壮坚硬,让我们可以为它挂上小球、星星和几个猫头鹰模型做装饰。春天时我们把这些大猪草茎拿上楼,收进了一只大箱子里,而在外面的花园里,受大猪草的形状启发,我们把废品厂找到的废铁架在一个枫树桩的顶上,做成了一个仿佛在射出伞状星光的喂鸟器。
但我们没料到的是杂草种子不屈不挠的传播力。2008年秋天,一丛神秘的锯齿叶植物出现在距离我们前门2英尺(约合61厘米)的碎石地上。我对它的种类来源完全没有头绪,但到第二年春天,它已经明显长成了一株稚嫩的大猪草,到了6月,它的花已完全盛开。最后它长到了房顶下边缘的高度,我们需要不断修剪它的叶子并把它的茎绑起来,才能为到访者——尤其是我们亲爱的邮差小姐——让出一道可以安全通过的门。但它与我们张牙舞爪的草地所受的待遇完全不同,从没有邻居向行政区委员会投诉过它,而大猪草——它尽管如此壮丽雄伟,寿命却只有20个月——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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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草们在末日和社会瓦解题材的小说中还扮演了其他一些有建设性的角色。理查德·杰弗里斯[131]的小说《伦敦之后,或野性英伦》(1885)描绘了一场大灾难后英国文明的突然崩溃。(作者并未明确说明这场灾难是什么,但看起来应该是一场淹没了伦敦并且把泰晤士河谷变成了一个巨大湖泊的大洪水。)小说的第一部分“重归荒蛮”是一个博物学家对自然条件下“大森林”重现过程的细致准确的记述。这一部分将生态学上的变化一步步地清楚描述了出来。
所有的农田都已被荒弃,在“伦敦终结后”的第一年春天,耕地里长满了匍匐披碱草。到夏天时,以前的大路与小径都被长出边界的草薄薄地覆盖了。第二年夏天,经过了一个多雨的冬季之后,杂草们开始大展拳脚。鸟类播下的小麦和大麦从无人修剪、浸饱雨水的稻草中钻出,旁边还有茂密的酸模、蓟草、法兰西菊、白芥和荨麻。每年都会有几种农作物再次出现,但整体上来看,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少,并且很快就被侵入田地的大型多年生杂草覆盖。
杰弗里斯对植物演替的过程理解得分毫不差。可能在家乡威尔特郡他曾亲眼目睹这一过程发生在赤贫农民的荒田里。他知道下一种从树篱入侵田地的植物是黑莓,再之后是野蔷薇。树篱的宽度很快会长到原来的三四倍,大约20年后,即便是最大的农田两边的树篱也会在田地中央合拢。在比较潮湿的地方,像“菖蒲和芦苇旁边,会长出大量高大的牛防风或五六英尺高的‘吉克斯’蔷薇,那茎部矮壮、几乎像灌木一样的柳兰铺满了每一条道路”。到30年时,所有的沟渠里都填满了枯死的叶子和掉落的枝丫,沟渠里溢出的水会把地势最低的田地变成沼泽。比较干燥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栎树、梣树和金合欢组成的天然林,这林中“没有一丝空地(仅丘陵例外),除非跟着野生动物踩出的小径或自己砍出一条路,不然人根本没法在其中穿行”。这整个变化过程势不可挡,从一马当先的杂草发展到密不透风的乔木林仅用了短短30年的时间。
这部作品出版20年后,在爱德华七世时代的贫困艰难中,肯尼思·格雷厄姆[132]写作了《柳林风声》,其中也描写了一个类似的最后形成了“野树林”的过程。獾先生解释了树木是如何在崩塌的城市里“让自己生根发芽并长大”。(格雷厄姆本人住在伦敦市,同时还是英格兰银行的秘书和异教协会的忠实会员。)书中有线索表明獾先生的窝是建在那座消亡的大都市的废弃地窖和隧道里的。他向鼹鼠解释了森林缓慢重生的过程:“这城池就往下陷,陷,陷,一点一点地坍塌了,夷平了,消失了。然后,又一点一点往上长,长,长,种子长成树苗,树苗长成大树,黑莓和羊齿植物也来凑热闹。”[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