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呀!”“晓霜失踪了!”江淮站起身来,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已经说过了!”他耐心的说,瞅了一眼电话机,不知道现在丹枫在什么地方?“我 说过了,但是你根本没懂。晓霜忽然不见了,不止她不见了,奶奶也不见了,小雪球也不见 了!一夜之间,她家就搬了个干干净净。原来,那些家具都是房东的,电视、冰箱… 什么 都是房东的。她们前天就退了租,今天,就整个都不见了!”“什么?”江淮的注意力集中 了。“你说,她们全家都搬走了?”“是呀!所谓全家,也只有晓霜和奶奶两个人,小雪球 不能算人!她们忽然就不见了,左右邻居,没有一个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江淮盯着江浩。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前天早上,我们从渔船上下来… ”
“渔船?”江淮一愣。“是的,渔船,我们跟着渔船出海,坐在船头上看星星,看月 亮,看海水,看渔火。她还一直有说有笑的,她喜欢看渔夫捕鱼,她喜欢海,我们谈了好多 好多… 后来她哭了,她叫我不要恨她,我为什么要恨她?… 天哪!”他忽然把头仆进手 心里,惊呼着说:“她那时已存心要离开我了!她知道她要离开我了!而我却像个傻瓜!可 是,为什么?”他跳起来,用脚踹沙发,踹墙角,踹桌子。嘴里大叫大嚷着:“为什么?为 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得罪她!我没有欺侮她!我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我从没有这样真心 要讨一个女孩子好!如果她要月亮,我也会跑到天空中去帮她摘!她为什么要躲开我?为什 么要连家都搬走?她… ”“老四!”江淮哑声叫,神色凝重而眼光凌厉,他的声音里有股 莫大的力量,使江浩的激动不知不觉的平静了不少。“你不要满屋子乱跳,你先坐下来!”
江浩身不由己的坐了下去,神经质的啃着自己的手指甲,又神经质的扯着自己的头发。
“我从没有仔细听你描写过晓霜,告诉我,”江淮的声音更低更沉,却含着莫大的恐惧 与心惊。“她是什么样子?她多少岁?她穿什么样的衣服?她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 她当然很漂亮!”江浩烦躁的说:“你不必管她的样子… ”“我要管!”江 淮严肃的说:“告诉我!”
“她有张瓜子脸,大眼睛,尖下巴… ”江浩不耐的说着。“满头乱七八槽的短发,永 远穿毛衣或衬衫,永远穿牛仔裤和靴子。她自己说她有十九岁,我看她顶多十七岁!她很淘 气,爱笑爱闹爱疯,她喜欢撒谎,可是总撒不圆。她喜欢唱歌,没有一支歌记得牢歌词,自 己就胡编乱凑一通!她是从台中搬来的,为什么搬来我不知道。她还有自言自语的毛病,每 次对着小雪球的耳朵说悄悄话;什么希奇巴拉,猴子搬家… 之类… ”“够了。”江淮做 了个阻止的手势。他的脸色松弛了,似乎从个什么大恐惧中解脱出来,他的精神振作了一 下,眼光又奕奕有神了。“不用再描写下去,”他说:“她们搬走了,很可能是因为台中的 老家,忽然发生了什么事故。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么惊慌,说不定明后天,你就会收到她 的信,或者得到她的消息… ”“我看,你自始至终没弄清楚我的意思!”江浩又吼了起 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呼吸紧张而急促。“她走了!你懂吗?”他大叫着:“她不要再见 到我了,你懂吗?她永远不要见我了,你懂吗?”“我不懂,”江淮困惑的说:“何以见 得?”
“看看这个!”江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江淮。“这是今天早上,我在我的 信箱里找到的!”
江淮接过了那张纸条,打开来,那是张普通的白信笺。江淮的目光一接触到信笺上那飘 逸的字迹,他的心就怦然一跳,整个人都像沉进了冰窖。迅速的,贪婪的,急切的,他几乎 是吞咽着,迫不及待的去读那内容:
“江浩:
我走了。你永远见不到我了,因为,我准备从这个星球里隐灭,到别的星球里去再生。 如果,我还能‘再生’的话。你已经亲口对我发过誓,你不会恨我,那么,请你原谅我吧! 原谅我对你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江浩,听我一句话,我并非你想像中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女 孩,我是一只木叶蝶,身上早就布满了保护色。不,我还不止是只木叶蝶,我还是一片毛毡 苔。你知道什么是毛毡苔吗?那是种颜色艳丽的植物,它有美丽的,针状的触须,盛开时, 是一簇焰火般的花球。但是,它每个触须都是有毒的,只要昆虫被诱惑而沾上它,它立即把 它捕获而吃掉。江浩,你知道吗?我就是这样的一个花球,危险,邪恶,而可怕。你别被我 的外表所诱惑,我的外表是假的,是虚伪的。你差一点已经成为毛毡苔的捕获物。
从一开始,我就叫你不要对我认真,我想,我的天良未泯。你是个又善良又优秀的青 年,比我预料的要好一百倍。像你这样的青年,你该会找到你最理想的伴侣。那决不是我! 因为,江浩,你从没有真正认识过我!你爱上的只是虚无的影子,一个空中楼阁中的人物, 一只有保护色的木叶蝶!
江浩,你好年轻,在你这样的年龄,一切哀愁都容易随时间而淡忘。如果我曾留给你任 何哀愁,希望它会像一片浮云般飘去。我走了,江浩,请你最起码相信一件事,我的离去, 是救你而非害你,是怜你而非恨你!最后,我要请求你一件事,请你当作从没有认识过林晓 霜,当作这只是你的一个梦,一个荒谬的梦,梦醒了,世界和原来的都一样,只是没有了林 晓霜!对于完全不存在的事物,你根本不必悲哀的,是不是?我会走得很远很远,你这一 生,再也见不到我了。谢谢你曾帮我捕捉过欢乐,谢谢你曾提醒我青春。我不会忘记你,和 你那好可爱好可爱的‘蜗居’。希望没有多久,会有另一个女孩,和你共享蜗居里的‘哈 索’,和床底的‘可乐’。
我走了。祝福你,深缮缮缮的祝福你!我的年轻的‘小’朋友!祝幸福
从没有存在过的晓霜”
江淮一口气读完了这张纸条,他的脸色已经比那张纸还要白了。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 动,有好一刻,他连思想的能力都消失了。然后,他就整个人都被一种近乎恐惧的愤怒所攫 住了,在这愤怒的底层,还有那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希冀,不,这事是假的,这事太不 可能!这事太荒谬!烫烫烫烫烫荒谬!他握紧了那纸条,他的手颤抖,他的头发昏,他的眼 睛前面,全是金星在迸现。但是,这笔迹,这文字,这词汇……都那么熟悉!熟悉得可怕! 居然是她?居然是她!居然是她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怎能同时间幻化为两个 人?不,他模糊的思索,不,她从没有同时间出现在两个地方!她经常失踪,她行踪诡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来做什么?为什么?是了!报复!这两个字在他脑中闪过,他的血 液就顿时凝结成了冰块。他咬紧嘴唇,倒抽了一口冷气,忽然间,他跳起身子,直冲到柜子 前面,在稿件柜里翻出了那本“黑天使”的原稿,他多此一举的核对着那笔迹。然后,他呻 吟着,整个人就瘫痪的坐倒在地毯上,用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头。没有怀疑了,一切都那么明 显!那么令人心胆俱裂!好一个林晓霜,好一个不存在的林晓霜,来自伦敦的林晓霜,学了 四年戏剧的林晓霜!
江浩扑了过来,兴奋燃亮了他的眼睛,他整个脸孔都发起光来。“大哥!你认识晓霜? 你知道晓霜?”他伸手去拿那本“黑天使”。“她帮你写过稿?她是个作家?她居然会写 作?这简直是——奇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