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她简单的说,“世界上从没有痴情的男人!至于什么‘痴情种子’这类的字 眼,是小说里用的,真实的人生里,爱情往往是个残酷的游戏!”
“你最起码承认爱情游戏是残酷的吧?”
“这个我承认,因为我正在玩这个游戏,还害死过一个男孩子!”他打了个冷战。“真 有那个男孩子吗?”他问。
“不说!不说!”她及时的喊:“我要听你的故事,并不想说我的故事!”他握紧她的 手。“等我说完这故事,你肯不肯认真的,真实的,把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她迟疑了一会 儿。“好。”她干脆的说。“不撒谎?”“不撒谎。”她的允诺使他的心怦然一跳,使他振 奋,也使他欢愉了。因为,这简单的“不撒谎”三个字里,最起码已经承认了一件事,那就 是,她的故事是“撒谎”的。她显然没有发现自己泄露了的秘密,她正沉浸在她那份强烈的 好奇里。看到江浩面有喜色,她惊奇的问:
“你那个‘残酷’的故事很‘有趣’吗?”
“不不!”他慌忙收拾起自己的得色,整理着自己的思想。真要去叙述江淮的故事,却 使他悲哀了,他的脸色沉重,眼光黯淡。“那是个很悲惨的故事。”
“哦?”她坐正了身子,双手抱着膝,严肃的看着他,一脸的正经和关怀。“说吧!”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坐到她对面去,靠在救生圈上,船身在起伏波动,他忽然 觉得头有些晕,而喉中干燥。开了一瓶可乐,他一面喝着,一面抬头看了看遥远的海面,在 那黝黑而广阔的海面上,疏疏落落的散着别的渔船,渔火把海洋点缀得像个幻境,不知怎 的,这渔火,这海洋,这天空,这夜色……都带着抹怆恻的气氛,而他,很快就被这气氛所 包围了。“我和我大哥相差了十岁……”他开始述说:“换言之,当我大哥读大学一年级的 时候,我才读小学三年级。所以,有关我哥哥这个故事,我并没有亲眼目睹,更没有参与。 我所知道的,都是我两个姐姐和我父母们谈起的时候,我听到的一些零碎的资料。尽管零 碎,也可以让你知道,世界上有怎样无情的女人,和怎样痴情的男人!”
她以乎震动了一下,用手拂了拂自己被海风吹得零乱的头发,她低语着说:“唔,开场 白不坏,言归正传吧!”
“故事开始在我大哥读大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我们全家都住在台南,只有大哥一个 人在台北读大学。最初,是他写信告诉我父母,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在某大学读中文 系的女孩子。他信里充满了那女孩的名字,他说他爱那女孩如疯如狂。我父母认为这是正常 现象,也认为大哥还小,爱情并不稳定,所以,大家常把这桩爱情当笑话来谈,抱着‘走着 瞧’的态度,谁对它都没有很在意。父母对哥哥唯一的要求只是,要先立业再谈婚姻,因为 我们家庭环境很苦,哥哥读大学的学费,都是靠自己半工半读赚来的。”
晓霜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扬着睫毛,定定的望着他,仔细的倾听着。“大哥那时一定很 忙,他要工作,要读书,还要恋爱。他写回家的信越来越少,全家也都不在意。后来,大哥 毕业了,受完军训,他又到台北来工作。他弄了一个小型的出版社,面对无数大出版公司, 据说他工作得非常非常辛苦,苦得没有人能想像。他拉稿,他校对,他到工厂去排字,他发 行;从印刷厂的小工到送货员,从编辑到校对,全是他一个人在做。你别看他现在拥有办公 大楼,洋房汽车,数以百计的员工,当初,他确实是赤手空拳,打下这个天下的。”
她闪动了一下睫毛,说:
“不要丢掉主题,那个女孩子呢?”
“你听我说呀。”他喝了一口可乐,把瓶子递给她,她就着瓶口,也喝了一大口。然后 把瓶子放在脚边。“你没受过苦,没有经过穷困,你不能了解穷人家的日子。咱们家是很穷 的,好不容易巴望着大哥做了事,全家都期望大哥能汇点钱来养家。那时,大姐二姐和我, 三个人都还在读书,父亲赚的钱,实在不够用。可是,大哥没有寄钱回家,他来信说,他虽 然工作得像条牛,仍然入不敷出……”
“情有可原!”她插了句嘴。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是的,我们也认为这是情有可原的,创业本就是件艰苦的工作。直到大姐高中毕业, 到了台北,才拆穿了整个的谜底。”她蠕动了一下身子,眼光灼灼然,光亮如星。
“我前面说过,哥哥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大学生,中文系。是的,哥哥确实爱上了 一个女孩,但是,既非大学生,更去他的中文系!他爱上一个蒙大的……”
“蒙大?”她不懂的皱起眉。
“蒙的卡罗大舞厅!这是术语,你不懂吗?星大就是星加坡大舞厅!国大就是国际大舞 厅!黎大就是夜巴黎大舞厅!总之,哥哥是在恋爱,发疯一样的恋爱,发狂一样的恋爱,发 痴一样的恋爱,对象却是个舞女!不,别说话!你以为我轻视舞女吗?我并不轻视舞女,舞 女是国家允许的职业,是正常的职业!舞女洁身自爱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听说,我哥哥 爱上的这个舞女,却是个人尽可夫的拜金主义者,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晓霜的脚动了一 下,碰翻了放在甲板上的汽水瓶,“□啷”一声,瓶子碎了,可乐流了一地。小雪球慌忙跳 起来,莫名其妙的抖动着它被濡湿了的毛。晓霜俯下身子,把汽水瓶的碎片小心的拾起来, 丢进大海中。江浩也弯着腰帮忙,这一场混乱打断了那个故事。好一刻,晓霜才坐回她的原 位,抬头望着他,她的眼珠黝黑。月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