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他。他眼底有一抹痛楚的、忍耐的、苦恼的神色,他那两道浓密的眉毛,紧紧的 锁在一块儿,他唇边的肌肉绷得很紧,他在咬牙。半晌,他脸上的肌肉放松了,他叹了口 气。“不,你可以提她。要你不提她,是件不公平的事。她毕竟是你的姐姐,是我们都爱过 的人,还是——我们之间的媒介;没有你姐姐,我不可能认识你。”
她的心脏绞成了一团。怒火顿时在胸腔中燃烧起来。而且,这火焰迅速的蔓延开去,燃 烧在她每个细胞和每根纤维里。“我宁愿你是我的姐夫,我不愿姐姐是我们间的媒介!”她 大声的说,有两滴泪珠骤然冲进了她的眼眶。“难道你希望姐姐死掉,以便给我们认识的机 会?你——”她声音不稳,怒火冲天。“真残忍!真无情!真忘恩负义!真令人心寒!”她 一连串的诅咒着,掉转头,她向外双溪的方向冲去。
他愣了两秒钟。“丹枫!”他叫,拔腿追上去。
她埋着头向前疾走,风鼓起了她的斗篷,她那梳着发髻的头高傲的昂着。冬季的斜风细 雨,挂在她的肩头,挂在她的衣襟上。她冲向了通往故宫博物馆的小径。
他追上了她。“丹枫!”他抓住了她的手臂,懊恼的,沙哑的,痛苦的喊:“你要我怎 么办?忠于你的姐姐,停止爱你?还是爱你而不忠于你的姐姐?”她站住了,回眸看他。他 们停在故宫博物馆的屋廊底下。那巨大的廊柱在地上投下了一条条阴影,灯光淡档的涂抹在 她的脸上,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珠漆黑如夜。一种近乎恐惧的、迷惘的表情,浮上了她的嘴 角,她张开嘴,想说话,却没有声音。好半晌,她才嗫嚅着,软弱的说:
“我告诉过你我怕你,江淮。我发现我是真的怕你。你……你为什么不躲开我?”“真 的怕我?”他困惑的盯着她。“丹枫,你是什么意思?我的爱不会害你!”她恐惧的扑进了 他的怀里,把头藏进了他的怀中。
“我是一只在林梢的雁子。”她颤栗的,轻声的说着。“我不是一条彩色的鱼,我是一 只流浪的孤雁。”
“不要怕,丹枫。”他柔声说:“你累了,这些年以来,你没有家,没有亲人,你累 了。”他抚摩着她的背脊,她那瘦瘦的背脊是可怜兮兮的。“你不要再飞了,你需要休息, 你需要一个窝。”“流浪的孤雁没有窝,”她低语,轻轻的推开了他,她低头走往那廊柱的 阴影下。“雁儿在林梢,风动树枝小……”她喃喃的念着:“雁儿雁儿何处飞?千山万水家 渺渺!”
他走过去,伸手抓住了她的双手,她的手微微颤栗着,她的眼睛迷惘的大睁着,看着 他。“流浪的雁儿飞回了家乡,青山绿水都别来无恙。”他坚定的看着她,稳定的握着她, 他声音里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不要和你自己作战,丹枫。我觉得,你始终在 抗拒我,为什么?”他把她拉近自己:“我会给你安定和幸福!允许我爱你,允许我保护 你?”
她闪动着眼睑,用牙齿咬住了嘴唇。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粒雨珠,他把她拉进怀 中,用嘴唇温存的吻掉了那雨珠,他的嘴唇在那睫毛上逗留了一会儿,再从她眼睛上滑下 来,落在她的唇上。
雁儿在林梢 6
淡档的三月天,歌声荡漾在阳光里。
“淡档的三月天,杜鹃花开在山坡上,杜鹃花开在小溪旁,多美丽啊……”江浩躺在草 地上,仰望着白云青天,耳边听着晓霜那像银铃般的歌声。他把一叠书本枕在脑下,看那白 云的飘移,看那树枝的摇曳。是的,淡档的三月天!晴朗的三月天!美丽的三月天!迷人的 三月天!属于青春的三月天!属于欢乐的三月天!属于江浩的三月天!
在他身边,一条潺□的小溪正淙淙的流泻,流水扑激着岩石,发出很有节奏的音响。他 微侧过头去,眯起眼睛,望着那正手忙脚乱的在垂钓的晓霜。她卷着裤管,光着脚,站在溪 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她头上歪戴着一顶草帽,帽沿下露出她那乱糟糟的短发,短发下是她那 永远红润的面颊,永远喜悦的脸庞,和那永远明亮的眼睛。她穿着件桃红色印花衬衫,衬衫 的扣子总是没扣好,衣角拦腰打了个结。每一次弯腰,那衬衫就往上耸,总裸露出她背上的 一段肌肤。她的皮肤白细,江浩必须克制自己,不去在她腰上的裸露处动手动脚。她决不是 很好的垂钓者,更不是个很有耐心的垂钓者。她从来看不清鱼标的沉浮,每隔几秒钟就去拉 一次钓竿,拉的技巧又完全不对,十次有八次把鱼钩钩到了树枝上。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尖 叫“江浩救命”,小雪球就跟着尖叫:“哇唔汪屯屯!哇唔汪屯屯!”闹得惊天动地。江浩 心想,别说这河里不见得有鱼,真有鱼大概也给她们这一对活宝给吓得逃之夭夭了。晓霜已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惊叫了,显然,她在训练自己的耐心,站在那石头上,她手握钓竿,嘴 里哼着歌曲,一股挺悠闲的样子。小雪球伏在她的脚下,直着耳朵,竖着毛,正在全神戒备 的状况里。江浩望着这幅“春溪垂钓图”,心里就洋溢着一片喜悦,这喜悦从他四肢百骸中 往外扩散,一直扩散到云天深处去。晓霜的歌声断断续续的,江浩侧耳倾听,这才听出她早 就换了调子,换了歌词,她正哼哼唧唧的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