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田回来的船沉了。”
美奴打了个寒颤,她咬紧了牙齿。
“美奴,你不用担心,只要我当镇长,就保证有你吃有你穿,有你的学上,你 别担心,将来你上高中上大学镇上都供,镇上不供,我自己供,你别担心… ”镇 长终于眼泪涟涟的了。
美奴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哭倒在那堆又脏又破的钱上。
不久,一座房屋有了女人撕心裂腑的哭声。接着另一座房屋也传出了女人暴哭 的声音。镇长每步履迟缓地走出一家,便留给一家孤儿寡母一片哭声。当他通知完 所有遇难者的亲属,芜镇已经被哭声淹没了。那些仍然安安分分当着渔民老婆的女 人,当初还因为自己的男人未被选上而快快不快,如今这噩耗使她们觉得自己是天 下最幸运的女人。她们出了这家又进那家,她们劝遇难者亲属都劝不过来了,何况 又怎能劝得住。哭声使芜镇沉浸在有史以来最哀恸的时刻,没人注意到日头如何沉 落江水,暮色又如何徐徐降临了。夜深了,哭声渐渐衰弱,新寡的女人有气无力地 想着今后的生活。她们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跟镇长要抚恤金,子女的上学和就业该受 到如何的照顾等等。八个寡妇聚在一起议论到夜半时分,想想前景黯淡,孩子都不 立事,又念起已故男人的种种好处,泪水又纷纷而下了。
美奴整个夜晚都处于梦魇之中。一会看见母亲穿着淡紫色缎子小袄站在雨中, 一会又看见父亲坐在窗前愁眉苦脸地吸纸烟。她不时地听到碗碎裂的声音和渔船归 来的喧闹声。她在炕上像条被挂上网的鱼一样左右摇摆着,好不容易才在黎明时从 梦质中脱身。
美奴起身时天色灰蒙蒙的,她头晕得厉害。她打开屋门,扶着门框呼吸新鲜空 气。从她家的门口,可以远远望见北码头的货场。不久以前,“青远号“就泊在那 里,那些金黄色的玉米洋洋洒洒地落人船舱。那是丰收了的玉米,灿烂的玉米,如 今它们已经在酒田的码头上了,而运玉米的人却横尸大海了。美奴不忍心再眺望那 个货场。她慢吞吞地走出院子,当她将要踏上去码头的小路的时候,从角落的柴禾 垛忽然传出一个女孩子细声细气的声音:
“美奴— ”
那人从柴禾垛扯着一条酱黄色的毯子站起身。她的头发乱蓬蓬的,脸色灰白, 大概由于怕冷说话时鼻音很重。
“张多多。”美奴吃惊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