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对面竟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噢,你找安骋远吗?”然后,那“女性”扬着声音,又清脆,又调侃的在喊:“骋 远!有个头昏的女孩子找你说话!”
老天!嫣然跌坐在地毯上,脸孔整个都烧起来了。打电话第一要则,问清楚对方是谁! 她把听筒压在耳朵上,连听筒带脸孔一起埋进了膝盖里。
安骋远终于来接电话了。
“喂?”安骋远在问:“哪一位?”
“骋远,我是嫣然。”她咽了一口口水,忍不住问了句:“刚刚是谁接的电话?”“女 朋友!”骋远没好气的说。
“不开玩笑,骋远。”她忍耐的说:“我一回家就碰到一大堆事,我从没跟你谈过我的 家庭,是不是?”
“你一直避免谈,”骋远说:“你很神秘!你也很遥远,你从不打开你自己,我是本打 开的书,什么都告诉你。你呢,你有很多秘密!”“没有秘密。”她软弱的说:“我只是不 敢去谈。现在,电话里我也说不清楚,何况你又有‘女朋友’在旁边。我只解释一件事:凌 康是我妹妹的男朋友,他们今晚吵架了,我妹妹把凌康气跑了,我正试着要让他们和好。”
安骋远一句话也不回答。
嫣然等了一会儿,心中蓦的涌上一股怒气和委屈。她对着听筒,哽塞的低喊了起来:
“你不相信我!你不说话!好,我受够了!你们男人都有个性,都有自尊,先是那该死 的凌康,现在又是你!不说话,不理我,大家就拉倒!我懒得去费力解释又解释!不理我, 你就永远不要理我!”她把听筒“砰”然一声摔到电话机上。坐在那儿,用手抱着脑袋,手 指插在头发里。
电话铃又响了,发明电话的人该下地狱。
她抓起听筒,嚷着说:
“说了大家拉倒,又打来干嘛?”
“怎么了?”对面一怔,老天,是凌康呢!嫣然简直要晕倒。“你劝了我半天,又叫我 拉倒?”凌康莫名其妙的问。“嫣然,是不是你?”“是,是,是我,我是嫣然!”她慌忙 接口,一叠连声的说,万一凌康误会接电话的是巧眉,那就真的完了,真的拉倒了!她深抽 了口气:“怎样?凌康?”
“我想了很久,”凌康说:“或者,我还是太顾全自尊了… ”他忍耐的叹了口长气。 “我听你的,我明天早上来你家,你瞧,爱情会让人变得懦弱!我轻视我自己这么没个性, 没志气!”“哦,凌康!”她感动而热诚的说:“这不是没个性、没志气,我刚刚就要告诉 你,当你真正在爱的时候,自尊和骄傲就都不重要了。有句诗说:情到深处无怨尤,我想, 能做到无怨尤的地步,才是用情的顶点了。”
“纳兰容若。”他说。“什么?”“情到深处无怨尤,是纳兰容若的句子。”凌康说: “不管怎样,谢谢你,嫣然。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我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 得我有些… 对不起你,我想,命运在折腾我,假若巧眉立志要让我受苦,我是应该受苦 的。”
“巧眉从不会立志让人受苦,”她接口:“你也不该受苦,不要向我… 说对不起。每 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你… 没伤害过我,懂了吗?”“懂了。”“明天见!”她挂断了 电话,松了口气。
坐在那儿,她有好一会儿没有移动。纳兰容若!凌康知道那是纳兰的句子,他有过目不 忘的能力,说真的,他确有才气,说真的,他——确有动人心处。她瞪着电话机,潜意识 中,若有所待。好一会儿过去了。电话机寂静的躺在那儿,她睁大眼睛,潜意识转为明意识 了;电话啊电话,你该响的时候怎么又不响了呢!她用手托着下巴,死瞪着那电话机。安骋 远,你混蛋,拨一个电话会折断你的手指吗?你真的预备永远不理我了?你真的预备就此拉 倒了?你真的不相信我?安骋远,安公子… 她看看手表,凌晨一时半。已进入第五十四天 了。五十三是纪念日,五十四难道就成为结束日了?这太没道理,太没道理,安骋远,你打 电话来吧,她祈求的看着听筒,内心在绞痛了。只要你一打电话来,我马上收回我说过的那 些话。但是,你要先打电话!电话仍然没响。她终于从地毯上跳了起来。好!去你的自尊 心,去你的骄傲!情到深处无怨尤,纳兰容若的句子。那个安公子有个很好记的电话号码: 吃吃酒一起吃酒!他不打来,你可以打去!这时代男女平等,这时代男孩子都有个性!打 吧!卫嫣然,拨一个电话号码也不会折断你的手指…
她伸手去拿听筒。忽然,她听到静静的夜色里,有个熟悉的坦克车似的声音:“喀靠靠 喀靠… ”的由远驶近。她侧耳倾听,真的,她的心脏狂跳,从胸腔快跳到喉咙口了。真 的,是那部可爱的,会咳嗽会叹气的神仙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