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又拿来一只盒子;我吃力地跟着他扛着沉重的东西走在山路上。回去后,我们把拿来的东西全部堆在丽·安的餐桌上,象个小山。她刚从梦中醒来,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
“你知道杜鲁门总统是怎么说的吗?”她高兴地问我。我突然开始意识到在美国每个人都有小偷的天性。我也开始对这事儿感兴趣了,甚至也去偷偷观察是否有哪扇门忘了锁。其他的那些警察开始怀疑我们,他们从我们的眼睛里看出了端倪,他们本能地觉察到我们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多年的经验教会了他们怎样识别我们这类人。
一天白天,我和雷米带着枪去山上打鹌鹑。雷米悄悄地爬到离一群咯咯乱叫的鹌鹑只有三英尺的地方,朝着它们发了一梭子弹,结果一个也没打中。他那粗旷的笑声穿过加利福尼亚森林,几乎传遍整个美国。“现在我们该去看看香蕉国王了。”
今天是星期六,我们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来到了交叉路口的巴士车站。我们乘车来到圣弗兰西斯科,在宽阔的大街上缓步而行。我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响起了雷米其响无比的笑声。“你应当写一篇关于香蕉国王的小说。”他提醒我,“不要对我耍什么花招了,好好地写一篇关于他的故事吧,香蕉国王对你来说简直是一块肥肉。你看,他就站在那儿。”香蕉国王就是一个在街角卖香蕉的老头,我对他毫无兴趣。但是雷米却拍拍我的肩,甚至拉着我的领口把我往那儿拖;“你写香蕉国王就是在写人类生活的意义。在你没有意识到香蕉国王的重要性之前,你根本就无法懂得人生的意义。”雷米强调说。
海湾外停着一艘作浮标用的锈迹斑斑的旧货船,雷米非常想上去看看。一天下午,丽·安带了午饭,我们租了条船向那儿驶去。雷米还带了些工具。到了那里,丽·安脱光了衣服躺在快艇上晒日光浴。我从船尾向她望去。雷米直奔锅炉房。那里成群的老鼠满地乱窜,他东锤锤,西敲敲,希望能敲下一些铜皮来,其实那儿根本就没有什么铜皮。我坐在毁坏了的船员餐厅里。这艘船已经陈旧不堪,但仍可看出里面的装置很漂亮,水手们用的贮物箱上仍可辨认出雕刻的花纹。这就是杰克·伦敦笔下的圣弗兰西斯科之魂。我站在洒满阳光的甲板上,沉浸在美好的梦想中。老鼠在食品室里闹作一团,然而很久以前却曾有一位蓝眼睛的船长在这里美美的用餐。我在船底找到了雷米,他东奔西跑地忙活着。“什么也没有。我本想这儿会有一些铜,至少会有一、两把扳手。这条船不知被小偷剥过多少遍了。”它在这个海湾停泊了好几年,船上的铜已经被偷的精光,再也剥不出什么了。
我告诉雷米:“我非常希望能在这艘古老的船上过夜。迷迷蒙蒙的夜色中,海浪拍打着风烛残年的船身,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那该多美!”
雷米大吃一惊,对我的崇拜顿时又增加了一倍。“索尔,如果你真敢这么做,我就给你5美元。你没听说过死在海里的那些老船长常常会在夜里出来闹鬼吗?我不但要给你5美元,还要为你准备好午饭,借给你毛毯和蜡烛。”
“一言为定!”我说。雷米赶紧跑去把这事告诉了丽·安。我真想从桅杆上一下子跳到丽·安的身上去,但是我答应过雷米不去碰她的,所以只得把眼睛从她的身上移开。
打那以后我到圣弗兰西斯科跑得更勤了,我试图按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去找个姑娘。有时我甚至在公园的长椅上与一位姑娘一直呆到第二天黎明,但是从没有成功过。这个姑娘是来自明尼苏达的一位金发女郎。这儿有许多同性恋者,好多次我只好带着手枪去旧金山。在酒吧的盥洗室里一位男妓想接近我,我掏出了手枪,说道:“嗯?嗯?你说什么?”他吓破了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我知道男妓遍布全国。也许是因为我在旧金山太孤独,又正好有支枪,想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的缘故吧。每每从珠宝店经过时,我都会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对着橱窗开枪,抢走一些最珍贵的戒指和胸花送给丽·安,然后我们双双逃到内华达去。我必须离开圣弗兰西斯科,否则我会发疯的。
我给住在得克萨斯老布尔·李那儿的狄恩和卡罗写了封长信。他们说一旦一切准备就绪就来圣弗兰西斯科。在这期间,雷米、丽·安和我的精神又开始萎靡不振。9月,雨季来临,雷米和她飞往好莱坞去送我那愚蠢的剧本,毫无结果。那位著名的导演先生喝得酩酊大醉,对那个剧本根本不感兴趣。他们在他的马利布海边别墅逗留了几天,就又开始当着客人的面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双双跑了回来。
决定性的一件事就因为那次看赛马。雷米大约存了有100元钱。这一天我穿着雷米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颇有几份潇洒,他拥着丽·安,我们就这样来到了海湾那边里奇蒙附近的金门赛马场。这家伙倒是心地善良,他把我们偷来的食品装了一半在一个偌大的棕色纸袋里,送到了里奇蒙一间破旧的棚屋里,他知道那儿住着些穷人。我们和他一起去的,那里尽是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一位妇女向雷米道谢,她是雷米稍微有些熟悉的一位水手的姐姐。“不要再想了,卡特夫人,”雷米彬彬有礼他说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预料的。”
我们又继续去赛马场。他一开始就令人吃惊地下了20元的赌注,还没到第七圈他就输了。接着他又将我们仅剩的两美元押上,结果又输了,我们不得不一路搭便车回圣弗兰西斯科。我们又在路上了。一位看上去很有身份的先生让我们搭了他那辆漂亮而又时髦的轿车,我和他坐在前面。雷米又想编故事了,他说他把钱包忘在了赛马场。“事实上,”我说,“我们的钱都丢在赛马场了。为了下次能把它找回来,我们现在就去登记赌注,怎么样,雷米?”雷米满脸羞红。最后那位先生承认他就是金门赛马场的一位官员,他让我们在豪华的宫廷旅馆前下了车,我们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一副财大气粗、趾高气昂的派头。
“噢!哈哈!”雷米在夜晚的圣弗兰斯科街道上大笑着;“佩拉提斯和那个赛马场的老板坐在同一辆车里,而且发誓要去登记赌注。丽·安,丽·安!”他大笑着捶打着丽·安。“他绝对是世界上最滑稽的人!哈!哈!哈!”他围绕柱子转着,开心得大笑不止。
那天晚上天又开始下雨了,丽·安的脸色很难看。我们一个子儿也没有了。豆大的雨点咚咚地敲打着屋顶,“还得下一个星期左右。”雷米说。他已经脱掉了那件漂亮的外套,又重新穿上了T恤衫和寒酸的短裤,还戴上了那顶怪里怪气的军帽。他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悲哀地盯着地板。枪放在桌子上。我们能够听到斯诺先生的笑声穿过破旧的棚屋在雨夜中回响。
“我对这个王八蛋厌倦极了,”丽·安厉声说道,她又在寻衅闹事,不住地嘲讽雷米。他正忙着翻一个黑封面的本子,那上面记着一些借他钱的水手的名字,在这些名字的旁边他用红笔写了不少骂人的话;我担心总有一天我的名字也会进入他的黑名单,最近我一直寄很多钱给姨妈,每星期只买四、五元钱的东西,另外只有响应杜鲁门总统的号召,在外面捞回几美元的什物。雷米认为这是不公平的,所以他将所买的各种东西的价格都写在一条丝带上,挂在浴室里,好让我心里明白。丽·安觉得雷米背着她把钱藏起来了,我也一样,为此,她扬言要离开他。雷米咬紧嘴唇,“你要到哪儿去?”
“去找杰米。”
“杰米?就是赛马场的那个出纳员?你听见了吗,索尔,丽·安要去找赛马场的那个出纳员。你清醒点,不要心血来潮,亲爱的,赛马场的那些马还等着我这星期下的赌注去买燕麦吃呢。”
这下子事情更糟了。外面暴雨如注。这个棚屋开始是丽·安一人住的,所以她命令雷米打点行李,赶快搬出去。我想象着独自一人与这个放荡不羁的泼妇整天呆在一起将是怎样的滋味,我想出来调解一下。雷米猛地推了丽·安一下,她跳过去拿枪。雷米把枪交给我,并告诉我里面装有八发子弹,让我藏好。丽·安开始嚎啕大哭,最后穿上雨衣冲到外面去叫警察——什么样的警察——真希望是我们那位阿尔卡特拉兹的老朋友。碰巧她没找到,又全身湿淋淋地回来了。我蹲在我的那个角落里,把头靠在双膝上。上帝啊,我离开温暖的家,长驱三千里难道就为了这个?我为什么上这儿来?载我去中国的货轮呵,你现在正在何方?
“还有一件事,你们这些卑鄙的家伙。”丽·安大叫着,“今天晚上我为你们这些可恶、下流的家伙做最后一餐饭,你们放开猪一样的肚子好好地吃他妈的一顿吧,我要看着你们吃得饱饱的滚蛋。”
“很好,”雷米平静他说,“太好了。从我和你相爱起,我就没有把我们的今后想象成只有温柔的月光和芬芳的玫瑰花的世界,所以对这样的结局我并不感到十分意外。我希望能为你们做几件事——尽我的力量帮助你们俩,然而你们俩都拒绝了我。我对你们非常非常地失望。”他极为虔诚地继续说着,“我希望我们能生活得很好,希望一些美好的东西能在我们之间延续得长一点,我为此竭尽全力。我去好莱坞,我为索尔找工作,我为你买漂亮的衣服,我希望把你介绍给圣弗兰西斯科的名人。你们都拒绝了我,甚至不让我的希望有一丝实现的可能,我不要求任何回报,现在我只想最后求你们一件事。我的继父下星期六晚上来圣弗兰西斯科,我希望你们能陪我一起去见他,希望他看到一切都象我在信中所告诉他的那样。换句话说,丽·安,你仍装出是我的女朋友的样子,索尔仍是我的男友。我已想办法为下星期六的会面借了100美元,我要让我继父看到我一切都很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不要再对我有任何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