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王二爷跟朋友在这里喝酒,品评当今文士。王二爷说,听说有个洪文卿,喜欢舆地之学,又在元史上用功,元史是很冷的学问,居然有人肯下功夫,可见其人不俗。”
听得这话,洪钧顿生知遇之感。为了他攻研元史与西北舆地,颇为在苏州的一班年轻朋友所笑,那班朋友除了八股“闱墨”以外,不知道天地间还有学问。洪钧每听他们自以为是地高谈阔论,笑他迂阔不识时务,唯有报以苦笑。这积了好些年的委屈苦闷,如今总算遇见一个“识货”而肯说公道话的人了!想想真是悲喜交集,不知不觉地眼角润湿了。
“怎的?”蔼如大惊,“三爷为什么伤心?莫非我说错话了?”
“哪里?”洪钧拭一拭眼角,笑道:“我是高兴的眼泪。有句诗,叫做‘也应有泪流知己’,就是这个意思。”
蔼如不会了解他心内的感触,也就不明白“知己”指的是谁。只觉得他多情而忠厚,越发得意于自己的赏识非虚了。
“小姐,”小王妈在门外问:“饭开在哪里?”
“什么时候了?”
“自鸣钟上一点半。”
“啊!”蔼如倏然起身,“谈得忘了时候了,你饿了吧?”
“你不说我不饿。奇怪,刚才怎么不觉得饿,”洪钧摩着肚子说:“莫非真的秀色可餐?”
蔼如笑一笑,不理他;掀帘出屋,亲自安排桌椅杯筷,等一切齐备,方始命小翠到里面来请。
入席一看,洪钧的乡思油然而生,因为四盘四碗,居然都是苏州风味。尤其是那一碗两寸见方红艳如火的酱汁肉,让洪钧想起每次枵腹经过“陆稿荐”时的感受,不由得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样?”蔼如微笑问道:“可合你的胃口?”
“这还用说?”洪钧搓一搓手坐下来,“我平日中午不喝酒,今天非破例不可了。”
“有酒,在烫。”小王妈说。
这时洪钧听出她的口音,“你是常熟?”他问。
“常熟乡下。”
“你倒会烧苏州菜?”
小王妈看着蔼如笑了,笑得相当诡秘,仿佛内中大有文章似地。
“怎么?”洪钧问道:“不是你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