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洪钧不断在盘算这件事;直到二更过后,洪太太服侍婆婆安睡,回到自己卧室中时,洪钧仍在访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跟妻子谈蔼如。
洪太太倒也不急,收拾完了睡前的一切琐屑细务,在炭炉上续上两块炭,然后泡了两杯茶,递一杯到丈夫手里。这不用说,是打算好了的,要从容细谈蔼如。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那一刻,洪钧方始认清了鹄的:只谈蔼如,不谈自己。这一来,心情就比较轻松了,悠闲地喝着茶,静等妻子开口。
“蔼如跟你的交情很不浅吧?”
不想第一句话就难回答。洪钧不能承认,也不能不承认,闪避似地反问一句:“你以为她跟我交情很不浅?”
“我老早就知道了。”洪太太答说:“那次潘司事来,老太太找他问了好些话,我也听见的。再说,如果她跟你交情不深,不会老远地寄银子来;你跟她交情不深,也不会平白地去欠她一个情。”
后面的这几句话,表示她看得很深。洪钧觉得此时承认是最好的时机,便点沣头,却又叹口气:“交情虽深,有什么用?”
“怎么呢?”洪太太说,“我又不是会吃醋的人。而且我以前也跟你谈过,倘或人品好,娶了来也是我的一个帮手。”
“娶了来?”洪钧使劲摇着头,“谈何容易?”
洪太太哑然。青楼名妹,量珠聘来,莫说此刻的境况,力所未逮;只怕丈夫就是中了进士做了官,一时也还不能享这样的艳福。自己的话确是不免说得太没有分寸了。
夫妇俩各自低头沉默了好一会,洪太大问出一句话来:“照这样说,你们就白好了一阵子?”
“不是白好了一阵子,又怎么样?即使你贤惠度量宽,她的人品也好,能娶了来决不会让你生闲气,无奈事情很难,决不会成功!”
“那也不见得。”洪太太说,“无非是她身价— ”
“不是,不是!”洪钧乱摇着手,打断了妻子的话,“你这样说,就是小看她了!”
想想果然,决不是钱上的事。蔼如能寄几十两银子来为他过年,自是深知他的境况。倘或倾心相许,当然就不会要什么身价银两。
“那么,她是为什么呢?”洪太太的思路,一下子豁然贯通,脱口说道:“莫非她要争一副诰封?”
话一完,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异常,一双眼睛睁得好大,流露出遭遇到强烈的威胁而自觉无力抗拒的惊惶。
这使洪钧不能不害怕,也觉得好生不忍。“诰封是你的!”他说,声音由高而低,由快而慢,“难处就在这里。”
洪太太的脸上重新有了血色。透了口气问道:“这是你心里的话?”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