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也一定有的。”蔼如告诉他说,“我娘说要替你饯行,我替你回掉了。”
“啊!”洪钧急忙答道,“我该看看你娘去,也跟她说一声。这会儿就去吧!”
“快吃午饭了,索性饭后再去。”蔼如换了个话题,“我替你把文稿、书都理过了——”
“费心、费心!”洪钧笑着拱拱手,“我已经看到了,省了我好些功夫。”
“那些书,用不着都带走吧?”
她说得很慢,带些迟疑,也带些要求的意味。洪钧当然被提醒了,立即答说:“都带走干什么?我只带几部经常要用的。”
蔼如是很满意的表情,“那么,你现在就去看一看。”她说:“要带走的,归在一边,回头叫阿培来替你装书箱。我到厨房看看去。”说完,下楼而去。
洪钧这两天想的都是自己,直到此时方能为蔼如设身处地去多想一想。显然的,她已经有些看出来了,他可能一去不返。而以书做题目作此含蓄的暗示,说明了一些什么,是非常清楚的。相形之下,倒显得自己忒然薄情。
这个了解使得他又感到痛苦了。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他只能设想蔼如是爱面子,怕旁人在背地里笑她,枉为眼高于顶,到底还是抓不住人家!以后如何是另一回事,她只希望他眼前有个明确的表示,先圆住了她的面子。
既然如此,这一点不妨让她大大地满足。这样,书也就不必去理了。倒是有一层不可不预先布置——潘司事虽已离开海关,而关系未断;得知真相,在蔼如面前饶舌,那就太煞风景了。
于是他定神细想了一会,决定连潘司事一起都瞒着——巧得很,正当他想下楼去找潘司事时,潘司事却先找他来了。
“三爷,”他说,“我今天也到关上去了。”
洪钧微吃一惊,但也很庆幸自己早已想到,此刻不致受窘,“噢!”他刻意装得毫不在乎,用极平静的声音说:“你一定听他们说了,并没有什么修改关务章程这回事。是不是?”
潘司事略停一下,率直答道:“是的。”
“我老实告诉你吧!小潘,”洪钧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这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潘观察又惹了点麻烦,托我到上海去替他打听一点消息,说不定还要跑一趟江宁。这是瞒着人的事,所以只说我请假省亲。可是,蔼如也许会误会,过年不回去,过了年反倒要请假回家,潘观察的事,我又不便告诉她,怕她万一口头不谨,漏出一句半句去,关系不浅,所以只说到上海修改关务章程。若非如此,我没有理由老待在上海。”
潘司事点点头,换个话题闲谈了一会,忽然冒出来一句:“三爷这趟回南,总是在苏州的日子多?”
这句话很刁,倘或洪钧顺口应声,便露了马脚。幸而他一直保持着警戒,才不曾上当,“哪里,”他说:“总是在上海、在江宁的日子多。”
“在上海,打算住在哪里?”潘司事解释他作此问的原因,“我寄信、寄东西,好有个地方。”
这话看起来不易回答,但也难不倒洪钧,他这样答说:“现在还不知道,大概总是住客栈。等我到上海再写信告诉你。”
到了上海,洪钧只写了信给蔼如,先叙海行平安,次叙上海近况,然后谈他自己,说公事甚忙,连想抽个空回苏州去省视老母,都不能如愿。接下来问蔼如的别后光阴,也问到李婆婆和霞初,以及潘司事回营口以后,可有信来。最后是告诉蔼如,长住客栈的花费甚大,打算借住朋友家;暂时不必来信,因为等她回信寄到现在的客栈,他必已迁离,无法收到。等他搬定了,会再写信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