蔼如颇感意外,“黄老爷的话,娘,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到底是读过书的,说得那样子透彻,我心里也有那点意思,就是说不出来。”
蔼如的心一沉,顿觉月不明,茶不香,零食也甜得发腻了。
李婆婆看她的脸色不好,怕闹成僵局,赶紧分解,“我早说过,你的终身大事,由你自己作主。不过,”她说,“你将来自己有了儿女,才会知道天下做父母的人的心!”
“将来的事,不必去说它;也许我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到老,到死。”
是负气的口吻。李婆婆有些气,也有些着急,“你看你,”她微带责备地,“一点都不受商量。”
蔼如也知道自己不对,不过口中不肯服输认错;想了一会,平静地说:“娘既然许了我自己作主,又何必为我瞎操心。最好拿黄老爷的话丢开。”
“我倒想丢开,谁知道那些话偏要找上我!你说怎么办?”
这可是无可奈何之事。蔼如苦笑着说:“娘真是自寻烦恼。”
“不是为你,我会烦恼?‘阴阳怕懵懂’,一个人最好糊里糊涂,吃饱喝足睡得香,是顶有福气的人。如果前前后后都弄明白了,就有烦恼。”
“娘,你弄明白了什么?”
“还不是你心里的事吗?你又不肯做偏房,又丢不下洪三爷,自己骗自己等在那里,会等出个什么结果来?除非— ”李婆婆突然顿住,停了一下又说,“罢了,罢了,我也犯不着好端端地去咒人家。”
蔼如懂了,她母亲未说完的那句话是:除非人家洪太太一场病死了,你才有指望。
蔼如不是不讲理、不服善的人,心里虽不喜她母亲的这种想法,但却不能不承认她母亲看法很深、很实在。
不仅如此,她自己还有进一步的领悟,即令洪太太下世,洪钧成了鳏夫,衣冠之家是不是容许她这样身份的人着红袄、坐花轿?犹成疑问,眼前的何百瑞,不就说明了一切了吗!
转念到此,心灰意懒,“娘,”她软弱地说,“今天不要谈这个了,好不好?”
李婆婆默然,一方面意有不忍,一方面是着急— 今天不谈,明天不谈,要到哪一天才能谈。女儿不小了,再拖两三年,就会跟黄委员所说的,落市的鱼鲜那样,难找“主顾”;而眼前这个“主顾”,不论从哪一点上来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放走了实在可惜。
于是,她决定还是要说,“我只说一句话,何老爷我也仔细看过了,人品决不比洪三爷差!你仔细去想一想!”
说完,李婆婆站起身来,一手提着烟袋,一手捶着后背,慢慢地走了出去。那伛偻着腰的影子,落入蔼如眼中,不由得一阵心酸。她很清楚地觉察到,就在这几个月之间,特别是泰山烧香回来以后,母亲老得多了!
“只怕我能等,娘也等不及!”她在心中自语,“怎么办,难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