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合照,一男一女的合照,照片里的那男人,当然毫无问题的是柏霈文,年轻、 漂亮,双目炯炯有神,充满了精神与活力,爱情与幸福。那女人呢?长发垂肩,明眸皓齿, 一脸出奇的温柔,满眼睛梦似的陶醉,那薄薄的小嘴唇边,带着个好甜蜜好甜蜜的微笑。方 丝萦注视着,眼眶不自禁的潮湿了。“这是我唯一还保存着的一张照片,含烟不喜欢照相, 这是仅有的一张了。”“含烟?”她喃喃的念着这两个字。
“哦,我没告诉过你?那是她的名字,章含烟,我跟她结婚后,就把我们的房子取名叫 含烟山庄。含烟!她的人像她的名字,飘逸、潇洒、雅致!”
“你还怀念她?”方丝萦有些痛苦的说。
“是的,我会怀念她一辈子!”
方丝萦震动了一下。合起了那个鸡心,她把它交还给柏霈文。忍不住的,她仔细的打量 着这张脸,柏霈文似乎在幻想着什么,他的脸是生动而富于感情的。
“你相信鬼魂吗?方小姐?”他说。
“不,”方丝萦呆了呆。“我想我不信,起码,我不太信,我没看见过。”“但是,她 在。”“谁在?”方丝萦吃了一惊。
“含烟!”“在那儿?”“在我身边,在我四周,在含烟山庄的废墟里!我感觉得到, 她存在着!”“哦,柏先生,”方丝萦张大了眼睛。“你吓住了我!”
“是吗?”他的声调有些特别,他的思绪不知道飘浮在什么地方。“几天前的一个晚 上,我曾到含烟山庄的废墟里去,我听到她走路的声音,我听到她的叹息,我甚至听到她衣 服的细碎声响。”“哦,柏先生!”“我告诉你吧,她存在着!”柏霈文的语气坚定,面容 热烈。方丝萦被他的神情所眩惑了,迷糊了,感动了,她觉得说不出话来。“她存在着!” 他仍然继续的说,陷在他自己的沉思和幻觉中。“你相信吗?方小姐?”
“或者… ”方丝萦吞屯吐吐的说:“你是思之心切,而… 产生了错觉。”“错 觉!”柏霈文喊着。“我没有错觉!我的感觉是锐利的,一个瞎子,会有超过凡人的感应能 力,我知道,她在我身边!”
方丝萦愕然的看着那张热烈的脸,那张被强烈的痛楚与期盼所燃烧着的脸。一个男人, 在等待着一个鬼魂,这可能吗?她战栗了,深深的战栗了。然后,她走过去,站在柏霈文的 面前,用手轻轻的按在柏霈文的肩上,诚心的说:
“上帝保佑你,柏先生。祝福你,柏先生。愿你有一天能找到你的幸福,柏先生。”
她含着泪,匆匆的走开,到亭亭房里去看她试穿那些衣服。
庭院深深 8
应该是阴历十五六左右吧,月亮圆而大,月色似水,整个残破的花园、废墟、铁门,和 断墙都染上了一层银白,披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罩上了一层雾似的轻纱。那断壁、那残 垣,在月光下像画,像梦,像个不真实的境界。但是,那一切也是清晰的,片瓦片砖,一草 一木,都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月光下。方丝萦轻悄的走进了这满是荒烟蔓草的花园,她知道自 己不该再来了,可是,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引她,推动她,左右她,使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来了,她又来了,踏着月光,踏着夜露,踏着那神秘的、夜晚的空气,她又走进了这充满 了魔力的地方。那幢房子的空壳耸立在月光之下,一段抖东倒西歪的墙垣在野草丛生的地上 投下了幢幢黑影,那些穿窗越户的藤蔓伸长着枝桠和鬈须,像一只换渴求着雨露的手。那两 株玫瑰仍然在野草中绽放,鲜艳的色彩映着月光,像两滴鲜红的血液。方丝萦穿着一双软底 的鞋子,无声无息的走过去,摘下了一朵玫瑰,她把它插在自己风衣的钮孔中。她穿着件米 色的长风衣,披着一头美好的长发,她没有戴眼镜,在这样的夜色里,她无须乎眼镜。她从 花园里那条水泥路上走过去,一直走到那栋废墟的前面,那儿有几级石阶,石阶上已遍布着 绿色的青苔。两扇厚重的、桧木的、古拙的大门,现在歪倒的半开着。她走了进去,一层阴 暗的、潮湿的、冷冷的空气对她迎了过来,她深吸了口气,迈过了地上那些残砖败瓦和横 梁,月光从没有屋顶的天空上直射下来,她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盖在那些砖瓦之上,长发 轻拂,衣袂翩然。
她走过了好几堵断墙,越过了好些家具的残骸,然后,她来到一间曾是房间的房间里, 现在,墙已塌了,门窗都已烧毁,地板早已尸骨无存,野草恣意蔓生在那些家具残骸的隙缝 里。她抬起头,可以看到二楼的部份楼板,越过这楼板的残破处,就可直看到天空中的一轮 皓月。低下头来,她看到靠窗处有个已烧掉一半的书桌,书桌那雕花的边缘还可看出是件讲 究的家具。她走过去,下意识的伸手去拉拉那合着的抽屉,想在这抽屉里找到一些什么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抽屉已因为时光长久,无法开启了,但这整个书桌却由于她的一拉,而倾 倒了下来,发出好大一声响声,她跳开,被这响声吓了一大跳。等四周重新安静了,她才惊 魂甫定。于是,她忽然发现,在那书桌背后的砖瓦上,有一本小小的册子,她走过去,拾了 起来,册子已被火烧掉了一个角,剩下的部分也潮湿而霉腐了。但那黑皮的封面还可看出是 本记事册,翻开来,月光下,她看不清那些已因潮湿而漾开了的钢笔字,何况那些字迹十分 细小。她把那小册子放进了风衣的口袋里,转过身子,她想离去,可是,忽然间,她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