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呼”的一声向前冲出去了,方丝萦尖声大叫,老尤追着车子直奔。方丝萦一面哭 着,一面跑着,一面叫着,然后,她呆立在那儿,透过那茫茫的雨雾,看着那车子直撞向路 边的一棵大树,再急速的左转弯,冲向山坡上的一块巨石,然后轰然一声巨响,车子整个倾 覆在路边的茶园里。
庭院深深 30
好一阵的混乱、慌张、匆忙!然后是血浆、纱布、药棉、急救室、医生、护士、医院的 长廊,等待####又等待!等待####又等待!急救室的玻璃门开了合了,开了#又合 了,开了#又合了!护士出来,进去,出来,又进去……于是,几千几百个世纪过去了,那 苍白的世纪,白得像医院的墙,像柏霈文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而现在,终于安静了。
方丝萦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愣愣的看着柏霈文,那大瓶的血浆吊在那儿,血液正一滴 一滴的输送到柏霈文的血管里去,他躺在那儿,头上、手上、腿上,全裹满了纱布,遍体鳞 伤。那样狼狈,那样苍白,那样昏昏沉沉的昏迷着,送进医院里四十八小时以来,他始终没 有清醒过。
病房里好安静,静得让人心慌。方丝萦一早就强迫那始终哭哭啼啼的亭亭回家去了,爱 琳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现在,已经是深夜,病房里只有方丝萦和柏霈文,她始终用 一对带泪的眸子,静静的瞅着他。在她心底,她已经念过了各种祷告的辞句,祷告过了各种 她所知道的神。她这一生全部的愿望,到现在都汇成了唯一的一个:“柏霈文!你必须活下 去!”
两天两夜了,她没有好好的阖过眼睛,没有好好的睡过一下。现在,在这静悄悄的病房 里,倦意慢慢的掩了上来,她靠在椅子中,阖上眸子,进入了一种朦胧而恍惚的状态中。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病床上的一阵蠕动和呻吟使方丝萦惊跳了起来,她扑到床边 上,听到他在喃喃的、痛苦的呻吟着,夹着要水喝的低喊。她慌忙倒了一杯水#用药棉蘸湿 了,再滴到他的唇里,他的嘴唇已在发热下干枯龟裂,那好苍白好苍白的嘴唇!她不住把水 滴进去,却无法染红那嘴唇,于是,她的眼泪也跟着滴了下来,滴在他那放在被外的手背 上。他震动了一下,睁开了那对失明的眸子,他徒劳的在室内搜寻。他的意识像是沉浸在几 千万□深的海底,那样混沌,那样茫然,可是,他心中还有一点活着的东西,一丝欲望,一 丝渴求,一丝迷离的梦……他挣扎,他身上像绑着几千斤烧红的烙铁,他挣扎不出去,他呻 吟,他喘息,于是,他感到一只好温柔好温柔的手,在抚摩着他的面颊,他那发热的、烧灼 着的面颊,那只温柔而清凉的小手!他有怎样荒唐而甜蜜的梦!他和自己那沉迷的意识挣 扎,不行!他要拨开那浓雾,他要听清楚那声音,那低档的、在他耳畔响着的啜泣之声,是 谁?是怂怂怂怂怂他挣扎,终于,大声的问:
“是怂怂”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大而响亮,但是,他发出的只是一声蚊虫般的低哼。于 是,他听到一个好遥远好遥远的声音,在那儿啜泣着问:“你说什么?霈文!你要什么?”
“是怂怂是怂怂”他问着,轻哼着。
方丝萦捧着他的手,那只唯一没受伤的手,她的唇紧贴在那手背上,泪水濡湿了他的手 背。然后,她清清楚楚的说:
“是我,霈文,是我,含烟。”
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自认是含烟了。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发现他的身子不再蠕动, 不再挣扎,不再呻吟,她恐慌的抬起头来,他直挺挺的躺在那儿,眼睛直瞪档的。他死了! 她大惊,紧握着那只手,她摇着他,恐惧而惶然的喊:
“霈文!鲻鲻鲻鲻鲻!”
“是的,”他说话了,接着,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梦呓似的说:“我有一个梦,一 个好甜蜜好疯狂的梦。”
方丝萦仰头向天,谢上帝,他还活着!扑到枕边,她急促的说:“你没有梦,霈文,一 切都是真的,我在这儿,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听着!霈文,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为我,为 亭亭,为—我们的未来。”泪滑下她的面颊,她泣不成声:“你要好好活着,因为我那么 爱你,那么那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