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了。鲁森尧已把小流浪用力砸向水泥墙上,小流浪的脑袋"咚"的一声,正正的 撞在墙上面,身子就直直的落了下来。鲁森尧不放过它,追过去,他用穿着大木屐的脚 对着小流浪的脑袋,一脚,又一脚,一脚,又一脚的跺下去。豌豆花扑过来,开始尖叫: “你杀了它了!你杀了它了!你杀了它了……”
地上,小流浪的嘴张着,血流了一地,眼睛凸着,已断了气。豌豆花俯身看了看, 知道什么都晚了,知道小流浪死了。这一下,积压在她内心中所有的悲愤全在一剎那间 爆发,她忘了对他的恐惧,忘了一向的逆来顺受,忘了自己斗不过他,忘了一切的一切。 她疯狂般的扑向他,伸手对他的脸孔狠狠一抓,哭着尖叫:“你是凶手!你杀了它!你 是凶手!你杀了它!你这个魔鬼!魔ЁЁЁЁ……”
她一面尖叫,一面展开了她这一生都未曾有过的反抗,她又抓又咬又踢又踹,完全 丧失了理智。鲁森尧试着去制伏她,嘴里喊着:“你疯了!你贩贩贩贩贩了!”
豌豆花是真的疯了。她不顾一切的咬住鲁森尧的手指,鲁森尧又惊又怒,故技重施, 他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拖向床边,可是,豌豆花似乎预备拚命了,她的手伸向他的脸, 直对他的眼睛挖去。鲁森尧差点被她伤到,他一偏身子躲过,脸上已热辣辣的一阵刺痛。 他相信脸上留下指痕了,这使他惊觉到,面前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危险的、发了疯 的小女人。他不想跟她缠斗了,摔开她,他奔出了她的卧房,谁知道,豌豆花却继续喊 着:“魔鬼!魔ЁЁЁЁ……”
一面继续对他冲过来。他奔进了厨房,厨房内,煤球的火还燃着。(那时一般穷人 家都用煤球,煤球上有孔,两个煤球接起来,炉火可终夜不熄灭。)他眼看豌豆花如疯 子般对他扑来,他竟随手抓了一卷起火用的报纸,伸进炉火里去点燃,嘴里威胁着: “你再过来,我就烧死你!”
豌豆花根本没有理智了,多年来压抑在心头的耻辱、愤怒、悲痛、委屈、恐惧…… 全因小流浪的被杀而爆发了。她恨透了面前这个人!恨死了面前这个人!恨不得杀了他! 恨不得咬死他!她根本听不到鲁森尧在吼些什么,根本看不到那燃烧着的报纸卷,她只 是不顾一切的扑上前去,嘴里不停的尖声大叫:“魔鬼!魔ЁЁЁЁ……”
鲁森尧眼看她伸着手冲过来,眼光发直,里面燃着疯狂的、仇恨的怒火。他大惊, 立刻用烧着的报纸去烧她的头发,哪里也大叫着:“你存心要找死!你存心要找死!”
火焰卷住了豌豆花的头发,立即,那长发开始发出一串细小的噼里啪啦声,就往上 一路卷曲着绕过去。豌豆花闻到了那股强烈的头发烧焦味,同时,感到那热烘烘的火焰 在炙烤着她后颈的肌肤,烧灼的痛楚使她惊跳……她有些醒觉了,顿时,觉得肩上那件 棉袄也发起烫来,并延伸到袖管里去。而头顶上,头发更加迅速的在烧焦,在卷曲,在 灼热。她终于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冲出了厨房,带着满身的浓烟和烧着的长发,奔向 那灯火依旧明亮的街头……
失火的天堂(1)蜿豆花 9
同一时间,秦非的车子正好停在这条街道上,而秦非,也正好拎着他的医药箱,走 回他的车子。
秦非是来为一个病人出诊的,那病人害的是肝硬化,实际上只是拖时间而已。这一 带都是些穷苦人家,害了绝症也往往无法住医院,只能在家中等待死亡。秦非是某公立 医院的医生,虽然下班后没他的事,但他那年轻的、充满热情的心,和要济世救人的观 念还牢牢的抓着他。所以,每晚,他总是开着车子,带着他的医药箱,去看那些无力住 院的病患者。能治疗的,他一定尽力为他治疗。不能治疗的,他最起码可以开些药为他 止痛或减轻痛苦。
秦非,今年才二十九岁,毕业于台大医学院,学的是一般内科。当初学医,是他自 愿的,而不是父母代他选择的。他从小就有种悲天悯人的狂热,认为只有学医,才能救 人于痛苦折磨中。
当正式医生,已经三年了,在这三年中,他看尽了形形色色的病人。有时,他甚至 会怀疑自己学错了科系,干错了行。因为,他始终无法很平静的面对"痛苦”和"死亡"。 他总会把自我的感情投注在病患的身上,这使他自己十分苦恼,许多时候,他会忘掉自 己面对的是一种"科学"的疾病,而认为,是面对一种邪恶的”敌人"。最痛苦的事,莫过 于眼看这"敌人"把他的病人一点一滴的"吃"掉,自己却束手无策。这种时候,他的情绪 就会变得很坏,很消沉,很无助。难怪他那学护理的妻子方宝鹃常常又爱又怜又无奈的 说:“秦非当初应该去学神学,当神父对他可能更合适,医生只解除病人生理的痛苦, 他连别人心理的痛苦,和灵魂的去处都要考虑。他真是……感情太丰沛了!”
方宝鹃比秦非小四岁,她是他的护士。医生和护士结婚似乎已成一种公式。可是, 秦家和方家事实上是世交,他们在童年时就玩在一起,秦非始终是方宝鹃心目中的"王子 "。
当秦非立志学医时,那热爱文学的方宝鹃,就立志学了"护理"。这段婚姻的感情基 础,说起来实在很动人,尽管在表面上很"平凡"。人类许多"不平凡"的故事,都隐藏在 "平凡"之中。他们新婚才一年,刚刚成立了小家庭,夫妇两个都在公立医院做事,她依 然是他的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