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珮柔。”子健深沉的说:“我只要告诉你,对与错,是很难衡量的,看你从 哪一个角度去判断。但是,我同意你的做法,因为我是妈妈的儿子,我不能不同意你!我站 在一个儿子的立场,维护母亲的地位,并不是站在客观的立场,去透视一幕家庭的悲剧。珮 柔,你放心,我会去做,只是我很悲哀,我并没有把握,能扮演好我的角色。你孝心可嘉, 但是,爱情的力量排山倒海,谁都无法控制,我们很可能全军覆没!”“我知道。”珮柔点 点头,“可是,我们尝试过,努力过,总比根本不尝试,不努力好,是不是?”
“当然,”子健说,深思着。“但是,妈妈是不是能和我们合作呢?她的那个台风只要 再刮一次,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妈妈,你知道,我同情她,甚至可怜她,却无法赞成 她!”“我知道。”珮柔低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妈妈有秦阿姨的十分之一,她也 不会失去爸爸!可是,妈妈是无法了解这一点的,她甚至不懂什么叫爱情。她认为结婚,生 儿育女,和一个男人共同生活就叫恋爱,殊不知爱情是人生最撼人心弦的东西。是吗?哥 哥?”
“我们却要去斩断一份撼人心弦的东西!”子健低档的说。“我甚至希望我们失败。” “哥哥!”珮柔叫。“我说了,我和你一条阵线!”子健站起身来。“不管我的想法如何, 我会努力去做!你,负责妈妈不刮台风,我,负责爸爸,怎样?”“一言为定?”“一言为 定!”“哥哥,像小时候一样,我们要勾勾小指头,这是我们兄妹间的秘密,是不是?你不 可以中途反悔,倒戈相向,你不可以让晓妍左右你的意志,你要为我们可怜的母亲多想一 想,你能吗?”“珮柔,”他注视她,毅然的点了点头:“我能!”
珮柔伸出手来,兄妹二人郑重的勾勾小指头。相对注视,两人的心情都相当复杂,相当 沉重。然后,他们上了楼,各回各的房间了。俊之彻夜难眠,辗转到天亮,才朦腚胧胧的睡 着了,一觉醒来,红日当窗,天色已近中午。他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只是记挂着雨秋。翻身 下床,他却一眼看到婉琳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穿戴整齐,还搽了胭脂抹了粉,戴上了她出 客才用的翡翠耳环。她看到他醒来,立即从椅子里跳起身,陪笑着说:“你的早餐早就弄好 了,豆浆冷了,我才去热过,你就在卧室里吃吧,大冷天,吃点热的暖暖身子。”
俊之愕然的看着婉琳。这是什么花招?破天荒来的第一次,别是自己还在什么噩梦里没 醒吧!他揉揉眼睛,摔摔头,婉琳已拎着他的睡袍过来了:
“披上睡袍吧!”婉琳的声音温柔而怯弱。“当心受凉了。”
他一把抓过睡袍,自己穿上,婉琳已双手捧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滚烫的豆浆。俊之啼 笑皆非,心里在不耐烦的冒着火。这是见了鬼的什么花样呢?他已正式提出离婚,她却扮演 起古代的、被虐待的小媳妇了!他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我没漱口之前,从来不吃东 西,你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吗?”“哦,哦,是的,是的。”婉琳慌忙说,有点失措的把 杯子放了下来,显然那杯子烫了她的手,她把手指送到嘴边去吁着气,发现俊之在瞪她,她 就又立即把手放下去,垂下眼睑,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卑躬屈膝的小妇人。
“婉琳!”俊之冷冷的说:“谁教你来这一套的?”
婉琳吃了一惊,拾起眼睛来,她慌慌张排的看着俊之,嗫噜嚅嚅的说:“我……我…… 我……”
“没有用的,婉琳。”俊之深深的望着她,默的摇着头。“没有用的。我们之间的问 题,不是你帮我端豆浆拿衣服就可以解决了,我并没有要你做这些,我要一个心灵的伴侣, 不是要一个服侍我的女奴隶!你也没有必要贬低你自己,来做这种工作。你这样做,只是让 我觉得可笑而已。”
婉琳低下了头,她自言自语的说:
“我……早……早知道没有用的。”她坐回椅子上,一语不发。俊之也不理她,他径自 去浴室梳洗,换了衣服。然后,他发现婉琳依然坐在椅子里,头垂得低档的,肩膀轻轻耸动 着,他仔细一看,原来她在那儿忍着声音啜泣,那件特意换上的丝棉旗袍上,已湿了好大的 一片。他忽然心中恻然,这女人,她再无知,她再愚昧,却跟了他二十几年啊!走过去,他 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别哭了!”他粗声说,却不自已的带着抹歉意。“哭也不能解决问题 的!我们的事,好歹都要解决,反正不急,你可以冷静的思考几天!或者你会想清楚! 我……”他顿了顿,终于说:“很抱歉,也很遗憾。”
她仍然低垂着头,泪珠一滴滴落在旗袍上。
“当……当初,”她抽噎着说:“你不娶我就好了!”
他一愣,是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低叹了一声,人生,谁能预卜未来呢?假若每 个人都能预卜未来,还会有错误发生吗?他转过身子,要走出房去,婉琳又怯怯的叫住了 他:“俊——俊之,你……你的早餐!”
“我不想吃了!你叫张妈收掉吧!”
“俊之,”婉琳再说:“子健在你书房里,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俊之回过 头来,狐疑的望着婉琳:
“你对孩子们说了些什么?”他问。
“我?”婉琳睁大眼睛,一股莫名其妙的样子,那脸上的表情倒是诚实的。“我能对他 们说什么?现在,只有他们对我说话的份儿,哪有我对他们说话的份儿?”
这倒是真的,那么,子健找他,准是为了晓妍。晓妍,他叹口气,那孩子也够可怜了。 这个社会,能够纵容男人嫖妓宿娼,却不能原谅一个女孩一次失足!他下了楼,走进书房 里,关上了房门。子健正靠在书桌上,呆呆的站着,他的眼光,直直的望着墙上那幅《浪 花》。听到父亲进来,他转头看了父亲一眼,然后,他愣愣的说:“我在想,秦阿姨这幅 《浪花》,主要是想表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