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珮柔,”俊之望着女儿。“你能不能不管父母的事,只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我 不能。”珮柔的眼里涌满了泪水。“因为我不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我是你和妈妈的女儿, 我是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那么,”俊之逼视着她:“你为什么曾经从这个家庭里出 走?是谁把你找回来的?又是谁逼你出走的?珮柔,你能从这个家庭里出走,我也可以从这 家庭里出走!你是个懂事、明理,懂感情的孩子,用用你的思想!珮柔,感情生话并不是只 有你们年轻人才有!你懂吗?你想想看吧!现在,珮柔,不要多嘴,如果你不能做一个安静 的旁观者,你就退出这房间,让我和你母亲单独谈谈!”
珮柔被击倒了,俊之的言论,带着那么一股强烈的、压迫的力量,对她辗过来,她无力 承担。退了开去,她缩回到自己的小角落里,坐下来,她开始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手指甲。 心里像翻江倒海般转着许多念头,父母的离婚,代表的是家庭的破碎。是的,她和子健都大 了,有一天,她会嫁为江家妇,再也管不了父母的事。子健会娶晓妍,独立去创他们的天 下。父亲呢?当然和雨秋在一起,结婚也好,同居也好,他们会过得很甜蜜。剩下的是什 么?母亲!只有母亲,一个年华已去,青春早逝,懵懂,糊涂,而孤独的女人!她,将靠什 么活下去?珮柔咬紧指甲,指甲裂开了,好痛。她甩甩手,注视着母亲。婉琳的神志已经回 来了,她终于弄清楚了俊之的企图。离婚!她并没有听错那两个字。结婚二十几年,她跟他 苦过,奋斗过,生儿育女,努力持家。然后,他成功了,有钱了,有地位了。包围在他身边 的,是一群知名之士,画家,作家,音乐家。他们谈她听不懂的话,研究她无法了解的问 题,艺术,文学!她早就被他排挤在他的生活之外。现在,有个年轻的、漂亮的、会打扮 的、风流的“女画家”出现了。他就再也不要她了!抹煞掉二十几年的恩情,抹煞掉无数同 甘共苦的日子。她就成了虚荣、无知、幼稚、自私的女人!她一仰头,眯起眼睛,她开始尖 叫:“贺俊之!你这个卑鄙下流的无赖汉!记得你追求我的时候吗?记得你对我发誓,说没 有我你就活不下去的时候吗?现在,你成功了,有钱了!有人巴结你了,有女画家对你投怀 送抱了!离婚!你就要和我离婚了!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你卑鄙!你下流!你混蛋!”她 提高嗓音,尖声怪叫:“离婚!你休想!你做梦!秦雨秋那个淫妇,荡妇,婊子,娼 妓… ”
哦,不不!珮柔在心里狂叫着:妈妈,你要闯祸,你要闯大祸!你真笨,你真糊涂!攻 击秦雨秋,只是给你自己自掘坟墓!果然,“啪!”的一声,她看到父亲在狂怒中给了母亲 一耳光。他的声音沙哑而苍凉:
“婉琳,你比我想像中更加低级,更加无知,更加没教养!我真不知道我当初怎会娶了 你!”
“你打我?你打我?”婉琳用手抚着脸,不信任的问。“你居然打我?为了那个臭女 人,你居然打我?”
“你再敢讲一个下流字!”俊之警告的扬起了声音,眼睛发红:“我会把你撕成粉碎!”
“哎哟!”婉琳尖叫了一声:“天哪!上帝!耶稣基督!观世音菩萨!我不要活了!不 要活了!”她开始放声大哭。“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瘪三!你这个王八蛋!你要打,你就 打,打死好了!”她一头冲向他:“打不死算你没种!贺俊之!我就要讲,我偏要讲,那个 野女人,贱货!婊子!妓女… ”她喊个没停了。俊之气得发抖,脸色黄了,眉毛也直了, 他瞪着她,喘着气说:“我不打你!我打你都怕打脏了手!很好,你再说吧!多说几句,可 以让我多认识你一点!现在,我和你离婚,不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因为你只是一个道档地 地的泼妇,你根本不配做我的妻子!”说完,他转身就往楼上走,婉琳扑过去,依然不停口 的尖叫着:“你不是要打我吗?你就打呀!打呀!撕我呀!撕不碎我你就不姓贺!”“我不 和你谈!”俊之恼怒的吼叫:“明天,我会叫律师来跟你谈离婚,我告诉你!”他斩钉截铁 的说:“愿意离,我们要离,不愿意离,我们也要离!”摔开她,他径自的走了!
“你别走!姓贺的,我们谈个清楚… ”婉琳抓着楼梯栏杆,直着脖子尖声大叫。“你 别走!你有种就不要走… ”
珮柔再也忍不住了,她跑过去,扶住母亲,眼泪流了一脸。她哀求的、婉转的、温柔的 叫:
“妈妈!你不要吼了,坐下来,你冷静一点,求求你,妈妈!你这样乱吼乱叫,只会把 事情越弄越糟,妈妈,我求求你!”婉琳被珮柔这样一喊,心里有点明白了,她停止了吼 叫,怔怔的站着,怔怔的看着珮柔,然后,一股彻心彻骨的心酸就涌了上来,她一把抱着珮 柔,哭泣着说:
“天哪,珮柔,我做错了些什么?为什么这种事偏偏要到我头上来呢!我又没有不管 家,我又没有红杏出墙,我又没有天天打麻将,我也帮他生儿育女了!为什么要离婚?为什 么?我还要怎样才对得起他?二十几年,我老了,他就不要我了!天哪!男人的心多狠哪! 早知如此,我当初还不如嫁给杜峰!他虽然寻花问柳,总没有要和太太离婚呀!天哪!我怎 么这么倒楣?我怎么这么倒楣?”
“妈妈!”珮柔含着泪喊,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去坐着。“妈妈,你如果肯冷静下来,我 有几句话一定要跟你讲!妈妈,事情或者还可以挽救,如果你安心要挽救的话!你能不能静 下来听我讲几句?”“我老了!”婉琳仍然在那儿哭泣着自言自语。“我老了!没人要我 了!珮柔,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嫌我,子健也嫌我,我是每一个人的眼中钉!如果我 现在死掉,你们大家都皆大欢喜!天哪!为什么我不死掉!你们都巴不得我死掉!你们每一 个都恨我!天哪,我为什么不死掉?为什么不死掉?”“妈妈呀!”珮柔哀声的大叫了一 句:“你的悲剧是你自己造成的!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婉琳愕然的安静了行来,她瞪视着珮柔。
“你… 你说… 什么?”她口齿不清的问。
“妈妈,请听我说!”珮柔含着满眶的眼泪,抓着母亲的手,诚恳的、恳切的说:“我 们没有任何人恨你,我们都爱你,可是,妈妈呀,这些年来,你距离我们好远好远,你知道 吗?你从不了解我们想些什么,从不关心我们的感情、思想、和自尊!你只是唠叨,只是自 说自话,虽然你那么好心,那么善良,但是,人与人间的距离,会从一条小沟变成汪洋大 海。我,哥哥,爸爸,都不是游泳的好手,即使我们能游,我们也游不过大海… ”“珮 柔,”婉琳瞪着眼睛喊:“你在说些什么鬼话?我没发昏,你倒先发起昏来了!我什么时候 要你们学游泳过?我什么时候怪你们不会游泳了?”
珮柔住了口,她凝视着母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她废然的长叹了一声,低 下头去,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什么汪洋大海,我看,这是太平洋加上大西洋,再加上北极海,黑海,死海,还得加 上美国的五大湖!”
婉琳怔怔的看着珮柔,她忘了哭泣,也忘了面临自己的大问题,她奇怪的说:“珮柔, 你怎么了?你在背地理吗?”
“不,妈妈,我不在背地理。”珮柔抬起眼睛来,紧紧的盯着母亲,她深吸了口气。 “我们换一种方式来谈吧,妈妈。”她再吸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 屋顶底下,却有完全不同的世界。妈妈,你不了解我们,也不愿意费力来了解。举例说,你 骂过江苇,你又骂晓妍,你忽略了我爱江苇,哥哥爱晓妍,你这样一骂,就比直接骂我们更 让我们伤心… ”“我懂了。”婉琳悲哀的说:“凡是你们爱的,我就都得说好,这样你们 才开心,这样就叫做了解。如果有一天,你们都爱上了臭狗屎,我就应该说那臭狗屎好香好 香,你们爱得好,爱得高明… ”“妈妈!”珮柔皱紧眉头,打断了她。“妈妈!”她啼笑 皆非,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我看,我要投降了,我居然无法讲得通!怎么人与人的思 想,像我们,亲如母女,要沟通都如此之难!”她注视了母亲好长一段时间。“好了,妈, 我们把话题扯得太远,别管我和哥哥怎么样,爸爸说得对,有一天,我和哥哥都会离开这个 家庭,去另创天下。儿女大了,都会独立,那时候,你怎么办?妈妈,爸爸要和你离婚,你 不要以为他是一时负气,嘴上叫叫,明天就没事了,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是认真的!”
婉琳又开始手足失措起来,拚命的摇着头,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