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子健,”她说:“他是个优秀的孩子,我没见过珮柔,我猜她一定也是个可爱 的女孩,我也没见过你的妻子… ”她顿了顿。“可是,我知道,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最 起码,在外表上,在社会的观点上,是相当幸福的。我只请求你一件事,不论在怎样的情形 下,你不要破坏了这份幸福,那么,我就可以无拘无束的,没有负担的和你交朋友了。”
他紧盯着她。“这篇话不像你讲出来的。”他说。
“因为我是一个叛徒?”她问:“不要以为我是一个叛徒,我就会希望我身边每个人都 成为叛徒!”
他注视着她,默然沉思。
“雨秋,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样简单。”
“我不和你辩论,”她很快的说:“你已经答应了我,请你不要违背你的诺言!”“你 多矛盾,雨秋!”他说:“你最恨的事情是虚伪,你最欣赏的是真实,为了追求真实,你不 惜于和社会作战,和你父母亲人作战,而现在,你却要求我——不要去破坏一份早已成为虚 伪的幸福?你知不知道,为了维持这份虚伪,我还要付出更多的虚伪?因为我已经遇到了 你!我不能再变成以前的我,我不能… ”“俊之!”她轻声的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头,她眼里有份深切的挚情。“有你这几句话,对我而言,已是稀世珍宝。我说了,我不辩 论,我也不讲道理。俊之,你一个人的虚伪,可以换得一家人的幸福,你就虚伪下去吧!人 生,有的时候也需要牺牲的。”“你是真心话吗?”他问。“雨秋,你在试探我,是不是? 你要我牺牲什么?牺牲真实?”
“是的,牺牲真实。”她说。
“雨秋,你讲这一篇话,是不是也在牺牲你的真实?”他的语气不再平和。“告诉我, 你对爱情的观点到底是怎样的?”
她瑟缩了一下。“我不想谈我的观点!”
“你要谈!”“我不谈!”他抓住她的手臂,眼睛紧盯着她,试着去看进她的灵魂深 处。“我以为,爱情是自私的,”他说:“爱情是不容第三者分享的!你对我做了一个奇异 的要求,要求我不对你作完整的… ”电话铃响了,打断了俊之的话,雨秋拿起听筒,是子 健打来的,她把听筒交给俊之,低语了一句:
“幸福在呼唤你!”挂断电话以后,他看着雨秋,雨秋也默默的看着他。他们的眼睛互 诉着许许多多难言的言语。然后,雨秋忽然投进了他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腰,她把面颊紧贴 在他胸前,他垂下眼睛,望着那长发披泻的头颅,心里掠过一阵苦涩的酸楚,他抚摸那长 发,把自己的嘴唇紧贴在那黑发上。
片刻,她离开他,抬起头来,她眼里又恢复了爽朗的笑意,打开大门,她洒脱的说:
“走吧!我不留你了!”
“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他说:“我会再来继续这篇谈话。”“没意思,”她摇摇 头。“下次你来,我们谈别的。”
她关上了大门,于是,他回到了“家”里,回到了“幸福”里。婉琳在客厅里阻住了他。
“俊之,”她的脸色难看极了,眼睛里盛满了责备和委屈。“你昨夜到哪里去了?” “在一个朋友家,”他勉强的回答。“聊了一夜的天,我累了,我要去躺一下。”他的话无 意的符合了子健的谎言,婉琳心里的疙瘩消失了一大半,怒气却仍然没有平息。
“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让人家牵肠挂肚了一整夜,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情?现 在你是忙人了,要人了,应酬多,事情多,工作多,宴会多… 你就去忙你的事情吧,这个 家是你的旅馆,高兴回来就回来,不高兴回来就不回来,连打个电话都不耐烦。其实,就算 是旅馆,也没有这么方便,出去也得和柜台打个招呼。你整天人影在什么地方,我是知都不 知道。有一天我死在家里,我相信你也是知都不知道… ”俊之靠在沙发上,他带着一种新 奇的感觉,望着婉琳那两片活跃的、蠕动的、不断开阖着的嘴唇。然后,他把目光往上移, 注视着她的鼻子、眼睛、眉毛、脸庞,和那烫得短短的头发。奇怪,一张你已经面对了二十 几年的脸,居然会如此陌生!好像你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认识过!他用手托着头,开始 仔细的研究这张脸孔,仔细的思索起来。
二十几年前,婉琳是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白皙,纤柔,一对黑亮的眸子。在办公厅 里当会计小姐,弄得整个办公厅都轰动起来。她没有什么好家世,父亲做点小生意,母亲早 已过世,她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她必须出来做事赚钱。他记得,她的会计程度糟透了,甚至 弄不清楚什么叫借方?什么叫贷方?什么叫借贷平衡?但是,她年轻,她漂亮,她爱笑,又 有一排好整齐的白牙齿。全办公厅的单身汉都自动帮她做事,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追求她并不很简单,当时追求她的人起码有一打。他追求她,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 好胜。尤其,杜峰当时说过一句话:“婉琳根本不会嫁给你的!你又没钱,又没地位,又不 是小白脸,你什么条件都没有!”
是吗?他不服气,他非追到婉琳不可。一下决心,他的攻势就又猛又烈,他写情书,订 约会,每天有新花样,弄得婉琳头昏脑胀,终于,他和婉琳结了婚。新婚时,他有份胜利的 欣喜,却没有新婚的甜蜜。当时,他也曾问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