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是个没有什么原则的人,他说他很清洁,他每天洗澡、刷牙、穿干净衣服。可是 外出时,他就把脚搁在窗口,顺手把窗帘撩起来用力擦皮鞋。
我们住的附近没有公车,偶尔我们在洗车,看见邻居太太要进城去,跑来跟我们搭讪, 我总会悄悄的蹲下去问荷西:“怎么样,开车送她去?起码送到公路上免得她走路。”
这种时候,荷西总是毫不客气的对那个邻居直接了当的说:“对不起,我不送,请你走 路去搭车吧!”“荷西,你太过份了。”那个人走了之后我羞愧的责备他。“走路对健康有 益,而且这是个多嘴婆,我讨厌她,就是不送。”
如果打定主意不送人倒也算了,可是万一有人病了、死了、手断了、腿跌了、太太生产 了,半夜三更都会来打门,那时候的荷西,无论在梦里如何舒服,也是一跳就起床,把邻居 送到医院去,不到天亮不回来。我们这一区住着的大半是老弱残病,洋房是很漂亮,亲人却 一个也没有。老的北欧人来退休,年轻的太太们领着小孩子独自住着,先生们往往都在非洲 上班,从不回来。
家中的巧克力糖,做样子的酒,大半是邻居送给荷西的礼物。这个奇怪的人,吼叫起来 声音很吓人,其实心地再好不过,他自己有时候也叫自己纸老虎。
一起出门去买东西,他这也不肯要,那也不肯买,我起初以为他责任心重,又太客气, 后来才发觉,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情愿买一样贵的好的东西,也不肯要便宜货。我本想 为这事生生气,后来把这种习惯转到他娶太太的事情上去想,倒觉得他是抬举了我,才把我 这块好玉捡来了。挑东西都那么嫌东嫌西,娶太太他大概也花了不少心思吧!我到底是贵 的,这一想,便眉开眼笑了。
夫妇之间,最怕的是彼此侵略,我们说了,谁也不是谁的另一半,所以界线分明。有时 兴致来了,也越界打门、争吵一番,吵完了倒还讲义气,英雄本色,不记仇,不报仇,打完 算数,下次再见。平日也一样称兄道弟,绝对不会闹到警察那儿去不好看,在我们的家庭 里,“警察”就是公婆,我最怕这两个人。在他们面前,绝对安分守己,坐有坐相,站有站 相,不把自己尾巴露出来。
我写了前面这些流水帐,再回想这短短几年的婚姻生活,很想给自己归了类,把我们放 进一些婚姻的模式里去比比看,跟哪一种比较相像。放来放去,觉得很羞愧,好的、传统 的,我们都不是样子;坏的、贱的,也没那么差。如果说,“开放的婚姻”这个名词可以用 在我们的生活里,那么我已是十分的满意了,没有什么再好的定义去追求了。
夫妇之间的事情,酸甜苦辣,混淆不清,也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小小的天地 里,也是一个满满的人生,我不会告诉你,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湖水里,是不是如你表面所见 的那么简单。想来你亦不会告诉我,你的那片湖水里又蕴藏着什么,各人的喜乐和哀愁,还 是各人担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