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渐满腹疑团,真想问个详细。可是初次见面,不好意思追究,倒像自己不相信他,并且这
人说话经济,问不出什么来。最好有机会看看他的文凭,就知道他的克莱登是一是二了。韩学愈回家
路上,腿有点软,想陆子潇的报告准得很,这姓方的跟爱尔兰人有过交涉,幸亏他没去过美国,就恨
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没买文凭,也许他在撒谎。
方鸿渐吃韩家的晚饭,甚为满意。韩学愈虽然不说话,款客的动作极周到;韩太太虽然相貌
丑,红头发,满脸雀斑,像面饼上苍蝇下的粪,而举止活泼得通了电似的。鸿渐然发现西洋人丑跟中
国人不同:中国人丑得像造物者偷工减料的结果,潦草塞责的丑;西洋人丑得像造物者恶意的表现,
存心跟脸上五官开玩笑,所以丑得有计划,有作用。韩太太口口声声爱中国,可是又说在中国起居服
食,没有在纽约方便。鸿渐终觉得她口音不够地道,自己没到过美国,要赵辛楣在此就听得出了,也
许是移民到纽约去的。他到学校以后,从没有人对他这样殷勤过,几天来的气闷渐渐消散。他想韩学
愈的文凭假不假,管它干么,反正这人跟自己要好就是了。可是,有一件事,韩太太讲纽约的时候,
韩学愈对她做个眼色,这眼色没有逃过自己的眼,当时就有一个印象,仿佛偷听到人家背后讲自己的
话。这也许是自己多心,别去想它。鸿渐兴高采烈,没回房就去看辛楣:“老赵,我回来了。今天对
不住你,让你一个人吃饭。”
辛楣因为韩学愈没请自己,独吃了一客又冷又硬的包饭,这吃到的饭在胃里作酸,这没吃到
的饭在心里作酸,说:“国际贵宾回来了!饭吃得好呀?是中国菜还是西洋菜?洋太太招待得好不好?”
“他家里老妈子做的中菜。韩太太真丑!这样的老婆在中国也娶的到,何必去外国去觅呢!
辛楣,今天我恨你没有在——”
“哼,谢谢——今天还有谁呀?只有你!真了不得!韩学愈上自校长,下到同事谁都不理,
就敷衍你一个人。是不是洋太太跟你有什么亲戚?”辛楣欣赏自己的幽默,笑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