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对床铺起了戒心,孙小姐借手电给他们在床上照一次,偏偏电用完了,只好罢
休。辛楣道:“不要害怕,疲倦会战胜一切小痛痒,睡一晚再说。”鸿渐上床,
好一会没有什么,正放心要睡去,忽然发痒,不能忽略的痒,一处痒,两处痒,
满身痒,心窝里奇痒。蒙马脱尔(Monmartre)的“跳蚤市场”和耶路撒冷圣庙的
“世界蚤虱大会”全像在这欧亚大旅社里举行。咬得体无完肤,抓得指无余力。
每一处新鲜明确的痒,手指迅雷闪电似的捺住,然后谨慎小心地拈起,才知道并
没捉到那咬人的小东西,白费了许多力,手指间只是一小粒皮肤悄。好容易捺死
一臭虫,宛如报了分那样的舒畅,心安虑得,可以入睡,谁知道杀一并未儆百,
周身还是痒。到后来,疲乏不堪,自我意识愈缩愈小,身体只好推出自己之外,
学我佛如来舍身喂虎的榜样,尽那些蚤虱去受用,外国人说听觉敏锐的人能听见
跳蚤的咳嗽;那一晚上,这副尖耳朵该听得出跳蚤们吃饱了噫气。早晨清醒,居
然自己没给蚤虱吃个精光,收拾残骸剩肉还够成个人,可是并没有成佛。只听辛
楣在闲上狠声道:“好呀!又是一个!你吃得我舒服呀?”鸿渐道:“你在跟跳
蚤谈话,还是在捉虱?”辛楣道:“我在自杀。我捉到两个臭虫、一个跳蚤,捺
死了,一点一点红,全是我自己的血,这不等于自杀——咦,又是一个!啊哟,
给它溜了——鸿渐,我奇怪这家旅馆里有这许多吃血动物,而女掌柜还会那样肥
胖。”鸿渐道:“也许这些蚤虱就是女掌柜养着,叫它们客人的血来供给她的。
我劝你不要捉了,回头她叫你一一偿命,怎么得了!赶快起床,换家旅馆罢。”
两人起床,把内衣脱个精光,赤身裸体,又冷又笑,手指沿衣服缝掏着捺着,把
衣服拌了又拌然后穿上。出房碰见孙小姐,脸上有些红点,扑鼻的花露水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