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好像我是马铃薯埋在地下的块茎,而那个男孩是地面上的
花。
哥哥死在妈妈怀里。当时日本军正在扫荡,八路军家属只有四处逃亡。妈妈又冻又饿,
没有奶,哥哥发了一夜烧就死了。我想哥哥是个生命力很弱的孩子,不值得总是怀念。
“我这辈子只有这一件事对不起你。”因为重复的次数很多,妈妈也已不再悲痛。
爸爸没有见过哥哥的面,这个话题就议论不下去了。“你对不起我的事很多,比如小
脚。”爸爸开玩笑说。
“不是小脚,是改良脚,或者叫解放脚。”妈妈勇敢地反驳爸爸。
“都一样。”爸爸手中的烟灰落下来,把他的呢军服烧了一个洞。
妈妈把裤脚处的针脚挑开,拆下黄呢线,经呀纬呀织好破漏,同原来的一模一样。
做完这件事之后,妈妈为自己买了双最小号的高跟皮鞋。她穿着依旧大,而且前端虚
空。她便在鞋尖处塞了许多棉花,亭亭玉立地等着爸爸。
那一夜,爸爸没有回来。
当爸爸终于看到妈妈时,皱着眉头说:“乱弹琴!这都是当家属闲的。”
我始终认为家属是一个充分的贬义词。当一个人只属于家时,就是一种罪过。在别人眼
里和在自己眼里都是卑下的。
妈妈只有在爷爷面前,才是谈笑风生的。
“嫚,你当初若把这双手背到身后去,就好了。”爷爷说。
嫚的含义在这时有些模糊,我以为是在说我。妈妈紧接着说:“爹,这挺好,您教给了
我手艺,万一有个啥,我也能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