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二年十月十三日(1874年11月21日),左宗棠收到了总理衙门的来函。他函复总理衙门筹议海防的6条措施可谓"因应之妙,道合自然","闳远精密,无少罅隙",认为就"海防言之,凡所筹画,宜规久远"。这表明左宗棠对加强海防是完全赞同的。同时他感到用兵新疆主要依靠沿海各省协济军饷,担心"沿海各省因筹办海防急于自顾,纷纷请停缓协济,则西北有必用之兵,东南无可拨之饷,大局何以能支?"②左宗棠如此估计是有其道理的,因为他在督办陕甘军务时常常遇到沿海省份应拨协甘之饷拖欠的情况,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鸿章在给清廷的复奏中不仅是要停止西征之饷,而且竟谬提放弃新疆,实令他为之寒心和气愤。
十一月初二日(12月10日),李鸿章在《筹议海防折》中论及"筹饷"一条时公然提出放弃新疆的主张。他认为乾隆年间统一新疆是"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己为不值",而且新疆已被俄、英势力围困,"即勉图恢复,将来断不能久守",何况"论中国目前力量,实不及专顾西域"。因此,他强调只能重视海防。他指出:"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他建议对西征军"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其停撤之饷,即匀作海防之饷"。①
光绪元年正月二十九日(1875年3月6日),清廷下"旨"令亲王、郡王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等廷臣对沿海、滨江各地方大员的复奏和左宗棠致总理衙门函进行"廷议",限一月内复奏。二月初三日,清廷不待廷议复奏汇集之前,又"密谕左宗棠通筹海防、塞防全局并关外兵事粮运"。清廷将李鸿章停西征之军和西征之饷的奏议转寄左宗棠,令他统筹全局,酌度机宜,妥筹具奏。清廷在"上谕"中认为:"如可暂缓西征,节饷以备海防,原于财用不无裨益。惟中国不图规复乌鲁木齐,则西、北两路已属堪虞;且关外一撤藩篱,难保回匪不复啸聚肆扰近关一带,关外贼氛既炽,虽欲闭关自守,势有未能。"②看来清廷在海防和塞防孰重孰轻问题上尽管模楞两可,但为维护其统治的目的,其规复乌鲁木齐的用意主要是防止"回匪"。从这个目的出发,清廷加强塞防的意图在这个"上谕"中是显而易见的。清廷不仅令左宗棠统筹全局,还将协助左宗棠办理粮台的户部侍郎袁保恒因"彼此龃龉,殊失协和之道"而撤回北京,并以左宗棠"老成谋国,素著公忠",令其专司粮运事宜。清廷还令左宗棠就关外景廉等统帅及兵力的情况予以密陈。
二月十二日左宗棠接到军机处的密寄"上谕"后,于三月初七日(4月12日)呈上《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折》和《遵旨密陈片》。左宗棠批驳了李鸿章的论调,提出收复新疆与加强海防并重的主张。他指出:"时事之宜筹、谟谋之宜定者,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他肯定了乾隆皇帝用兵新疆,统一祖国的功绩,认为"圣意闳深","拓地二万里"。他针对"论者拟停撤出关兵饷"而放弃新疆等条陈,强调指出:
无论乌鲁木齐未复,无撤兵之理;即乌鲁木齐已复,定议划地而守,以征兵作戍兵为固圉计,而乘障防秋,星罗棋布,地可缩而兵不能减,兵既增而饷不能缺,非合东南财赋通融挹注,何以重边镇而严内外之防?……今若画地自守,不规复乌垣,则无总要可扼。即乌垣速复,驻守有地,而乌垣南之巴里坤、哈密,北之塔尔巴哈台各路,均应增置重兵,以张犄角,精选良将,兴办兵屯、民屯、招徕客、土,以实边塞,然后兵渐停撤,而饷可议节矣。……若此时即拟停兵节饷,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右堪虞,即北路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恐亦未能晏然。是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利害攸分,亟宜熟思审处者也。①
从李鸿章、左宗棠的见解来看,就塞防与海防的关系而言,李鸿章单纯强调海防是片面的,主张放弃新疆亦是错误的。左宗棠能够从中华民族的全局利益着想,虽身处西北,仍关心东南沿海的防务,他坚持用兵新疆是从维护国家领土主权的角度考虑的,其"海防与塞防并重"主张的提出,无疑丰富了国家总体防御的战略思想。在晚清的海防与塞防之议中,左宗棠的主张是正确的。
左宗棠还建议对关外统帅加以调整,认为景廉"泥古大过,无应变之才",请求"以景廉之任改畀金顺"②,由金顺任乌鲁木齐都统,以统驭关外诸军。
左宗棠收复新疆的主张被清廷所采纳。光绪元年三月二十八日(1875年5月3日),清廷发布"上谕",称左宗棠筹办海防塞防的奏疏"所见甚是",决定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金顺仍帮办军务,调景廉等来京供职,授左宗棠关外用兵、粮饷转运等各项权力。这样,身兼陕甘总督的左宗棠又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的新职踏上了规复新疆的征程。这对于左宗棠来说,他多年甘愿引边塞之苦为荣,决心收复新疆的愿望有了实现的可能,可谓英雄有用武之地!
就左宗棠被清廷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而言,清朝最高统治者不仅对海防与塞防同样予以重视,而且一改以往任用旗员节制、统辖新疆的惯例,不是以金顺接替景廉负责关外用兵事宜,而是赋予左宗棠以督办新疆军务全权去收复新疆,表明一向在反侵略战争中软弱无能的清政府此时也强硬起来,这是中国近代史上清政府难得做出的一次正确抉择!对于左宗棠的新使命,署两江总督刘坤一(字岘庄,湖南新宁人)在致左宗棠函中称此为"任天下之至重,处天下之至难"。①这一评说是合乎实际情况的。左宗棠本人在接受新任两年后的回顾中也说:
臣本一介书生,辱蒙两朝殊恩,高位显爵,出自逾格鸿慈,久为生平梦想所不到,岂思立功边域,觊望恩施?况臣年已六十有五,正苦日暮途长,乃不自忖量,妄引边荒艰巨为己任,虽至愚极陋,亦不出此!而事顾有万不容己者:乌鲁木齐各城不克,无总要之处可以安兵;乌鲁木齐各城纵克,重兵巨饷,费将安出?……伊犁为俄人所踞,喀什噶尔各城为安集延所踞,事平后应如何布置,尚费绸缪。
无疑,左宗棠用兵新疆,并非要为个人利益去"立功边域",他甘愿"引边荒艰巨为已任"的"不自忖量"之举,恰出于对祖国边疆安危高度负责的责任感。尽管征途坎坷,困难重重,但他义不容辞地担负起规复新疆的历史重任。
①《清高宗实录》,卷五九九,页三三。
①《红档》1927年,第21卷,转引自黄鸿钊:《沙俄在太平天国时期的侵略活动》,《南京大学学报》1979年第2期,第63页。
②[俄]巴布科夫:《我在西伯利亚的回忆》,第440页,商务印书馆1973年版。
③《西国近事汇编》,卷三,页一四,光绪三十二年上海石印本。
④《派兵前赴肃州折》,《左宗棠全集》奏稿,第5册,第113页。
①包罗杰:《阿古柏伯克传》,第185页,商务印书馆1976年版。
①《与刘毅斋京卿》,《左文襄公全集》书牍,卷一一,页四七至四八。
②《与威宽勋同》,《左宗棠全集》诗文·家书,第172-173页。
①《与威宽勋同》,《左宗棠全集》诗文·家书,第1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