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走过了那座学校。学校放学了,学生们唧唧喳喳从学校里走出来,有个男孩子在她的头上敲了一理,说:“黑,小孩儿!”还青面獠牙地往她脸前一凑。
“你小孩儿!”禅月回嘴道。那男孩反倒一愣,不敢再捉弄她。
然后就到了十字路口,路口有拉粮、拉砖、拉木头的马车。禅月第一个认识的动物是猫,第二个认识的动物就是马,就是在这个路口认识的马。她第一会说的是“妈妈”,第二会说的是“大马”。
刚走到十字路口中间,从西边来了一辆拉水泥的大马车。
“站住——站住——”她听见有人嚷嚷。让谁站住?她不知道,她得赶快走,天快黑了。
大马突然就站在了她的跟前。大马很高、很大,禅月抬起头,只能看见大马的胸脯,听见大马生气地喷着鼻子。
“吱——”的一声,从东边来的一辆大卡车又停在了禅月的身旁。她就这样被挤在了大马和大卡车的中间,赶大车的老爷爷和开卡车的叔叔都在嚷:“这是谁的孩子?这是谁的孩子?”说着,他们就要跳下车来。
禅月不哭。她不能哭,一哭他们一定嚷嚷得更厉害了,只能一直往前跑,不敢回头地往前跑。她听见他们还在后面嚷嚷:“这是谁的孩子?要是让车轧了怎么整?谁的孩子?怎么让孩子闯红灯?”他们不能撵她,他们还得关照他们的车呢。好在那时的行人车辆比后来稀少许多,那个路口也比后来的农村还荒凉。禅月一直往前跑,跑得好累啁,累得脚丫于上都是汗。小朋友就是这样唱的:“那么好的天儿,下雪花儿,那么好的姑娘抠脚巴丫儿。”她真想把棉鞋脱了,晾晾她的脚巴丫儿。棉鞋是小姥姥做的,放了很多棉花。小姥姥一到冬天,就恨不得把她用棉花包起来,在妈妈没有成为作家之前,她们全都穿小姥姥做的鞋。等到禅月上小学,吴为才给她买了一双减价猪皮鞋,两只鞋还不是同一个号码,其中一只像是让热水烫抽巴了,鞋底往上拧着,幸好它们还是同一个颜色。妈妈虚荣地说:“不管怎么说,它是一双皮鞋。”妈妈最不甘心的是别的孩子都有的东西禅月却没有。无论如何她也得让禅月像别的孩子一样,好比那双猪皮鞋,好比这件棉大衣。
棉大衣是妈妈自己缝的,她们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缝制,用手而不是用缝纫机,她们没有钱买缝纫机。大衣又长又大,现在就更沉了。妈妈说:“做大点儿,可以多穿几年。”
然后禅月来到火车道口,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天快黑了,其实差不多就是黑了。因为房子里的灯亮了,路上的灯亮了,车上的灯也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