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游勇们一听吆喝,就把证件还给胡秉宸,走了。军官优哉游哉地从胡秉宸身边晃荡过去,根本没有睬他,他就这样混了过去。
天将黑的时候,胡秉宸看见一个镇子。从立煌县出来到现在,他一口水也没喝过,一口东西也没吃过。本希望混进镇子找点果腹的东西,再打听打听附近的情况,可是镇口上有个两层楼高的碉堡,门口还站着国民党部队的岗哨。尽管口干舌燥、又饿又渴,他也不能进去,那些站岗的士兵一定会盘查他:你看亲戚?亲戚在哪儿?只好躲开大路拐进庄稼地,忍着饥渴闷着头,继续向南走,走,走。天完全黑下了来。黑得东南西北什么都看不见,黑得天空低垂,胡秉宸似乎就上顶着天、下撑着地。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低头思量出路,发现脚下有条深而窄的地沟,只好先趴到这条沟里,天亮之后再想办法。
深秋的夜晚已有初冬的寒冷,只穿一件长衫的胡秉宸冻得咳个不停,明知身上什么也没有,还是全身上下摸索了一遍。终于摸到一条手帕,就把手帕捆在嘴上,咳声似乎小了一些。
真是饥寒交迫啊!
连鬼都没有的旷野里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只狗,在胡秉宸头上又嗅又叫。他不可能起身就逃,那它就会叫得更凶。如同人类某些生理甚至精神疾患的传染,一旦某只狗叫起来,附近的狗就都会跟着一起大叫。那样一来,非让国民党发现不可。或许医生们并不同意精神疾患的传染之说,但有无数病例可以证明精神疾患令人恐怖的传染性。
胡秉宸只好装死,那只狗倒不咬人,只是不停地叫,他和狗就这样对峙着。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狗都是非常杰出的动物,可胡秉宸碰上的这只狗是个例外,不但比人还笨,坚持性也比不上人,叫了半个多小时,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以为是具死尸。作为一只狗,哪怕是一只不怎么杰出的狗,怎能向没有还手之力的死尸下手?只好败兴地跑开了。
刚消停一会儿,又听见有人说话。此时他的眼睛已完全适应了黑暗,扒着沟沿往外一看,有人抬着一口棺材朝他隐蔽的方向走来,而他隐蔽的这条沟横在一条小路当中,小路又是那些人的必经之途,他们会不会发现他呢?胡秉宸又不能起身就逃,那样一来他们就会发现他,并且喊叫起来惊动国民党,他只好听天由命,一动不动继续趴着。
幸好没有月亮,刚才怎么让他东南西北什么都看不见,现在也让这些抬棺材的人东南西北什么都看不见。他们没往沟下看就从他身上迈过去了,而他那时居然也一声不咳了……
天亮之后,胡秉宸绕过镇子继续前行。傍晚时分迎面撞见一个人,穿件极旧的农民土蓝布长衫,两只手放在长衫前襟下慌慌张张走了过来,一看就是解放军的侦察员。来人老远就向胡秉宸喊道:“老乡,老乡,前面岗楼里有没有兵?”一口外乡口音。胡秉宸暗暗好笑,当兵的见人才会叫老乡,当地老百姓见人只会叫大哥。
他回答说:“有咽,一直在站岗。”虽然他们二人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地擦肩而过,却觉得身旁多了一个伴儿。三十多天后,胡秉宸竟然在迎面而来的行军队伍中看到了他。他们都认出了对方,彼此笑着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