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咕嘟着小嘴巴,认真说道:“朕记得春节前,吏部曾移文,将陶大顺由兵部职方郎中升任为大名府副使,数日前方见其领敕,如何又突然升转到湖广?吏部选官量才而用,总须允当,这样朝令夕改,岂不儿戏?”
张居正听罢大为惊讶,他没想到小皇上如此留意政事,竟能从奏疏的披览中发现问题。不免心里头一热,肃容奏道:
“皇上所言之事。实乃事出有因,只怪下臣没有及时禀奏。这个陶大顺,本是去年经筵讲官陶大临之兄。春节时,陶大临不幸患病去世。他死后不几天,陶大顺的儿子,在大理寺任司丞之职的陶允淳也突然病亡。一月之间,陶大顺先死其兄,后死其子,皆未下葬。陶大顺是浙江绍兴府人,他虑着大名府离家乡太远,赴任途中不能顺道扶榇归家,因此上书吏部请求改任附近,以便还葬。吏部详议,因感于陶大顺哀情可鉴,遂同意了他的请求,改授湖广副使,大名副使与湖广副使,都是正五品,陶大顺以原官调补,并未擢升,请皇上明察。”
张居正一番解释,朱翊钧明白了其中原委,忽地脸庞一红。那神情倒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
“听先生这么一说,朕才知道这里头另有隐情,先生处事缜密,朕多心了。”
“皇上凡事留意,且有心问个究竟,这是圣君之风,下臣今日亲见,已是无比欢欣。”
张居正这几句话出自肺腑,小皇上听了高兴。对这位不苟言笑的辅臣和老师,他过去只是一味的敬畏,现在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两两相对,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位已经过世的隆庆皇帝,他盯着张居正那一部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长须,动情地说:
“先生,母后要我多多向你请教。”
“辅佐皇上,再造盛世,臣所愿也。”
“昨天,朕看到一把折扇,是宫中旧物,上面有宪宗皇帝亲书的一首六言诗,后两句朕还记得是‘扫却人间寒暑.招回天上清凉’,先生说,这诗好么?”
“好,施天恩以化民间疾苦,这是圣明君主的胸襟,皇上要多向先祖学习。”
“朕也是这个意思,朕每见历朝有些皇帝,文采斐然,心实羡慕,便想学着做诗,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翊钧说话的时候,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始终盯着张居正,他内心中充满期盼,巴不得用最短的时间掌握他所需要的知识。张居正愣了一下,柔声说道:
“陛下的目标,恐怕不是要当一个优秀的文渊阁大学士,而应该是一个衣被天下泽惠万民的圣君。”
“是啊,咱现在就是皇帝,当然不会去当那个文渊阁大学士了。”
“可是,皇上刚才提出来要学诗,寻章摘句,敷设词藻,这不应是皇帝的追求。”
“啊?”
“历史上,亡国之君多善文辞,如隋炀帝,陈、李二后主,倘若把他们放在词人里头,亦居优列。追求浮华香艳,满足于吟风弄月,到头来,只落得仓皇辞庙,垂泪对宫娥。皇上,这都是历史教训,万不可忘记。”
这席话犹如一瓢冷水浇在朱翊钧头上,但他机伶,很快就转弯答道:
“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