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苦的人,至少跟他会有共同语言,可是产生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况且他不愿意让关心他的领导为他的事一次次地找他,过去,连见都见不到的人物,现在不厌其烦地找他,固执会让人感到他太不通情理,会让人误解落实政策翘尾巴,会让人误认为他对党有成见。他是通情达理的人,心肠也软。他热爱党,在一些青年人已经不屑入党的时候,他在入党宣誓时仍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尊敬市委书记徐克同志,由衷地敬爱。六五年他亲耳听徐克同志在人民礼堂做过一次报告。徐克同志讲:“对知识分子,一定要注意团结,特别是我们党培养的知识分子,更应该相信他们,依靠他们,发挥他们的作用。对其中一些出身不好的知识分子,不能歧视,要重在表现……”这些话温暖了他的心。他感动极了,如同遇到再生父母。虽然那次讲话没使他再生,可他感激徐克同志这段话。就为了这段话让他走进徐克同志的家门他也是情愿的。毫无办法的是他对照片上那个冷若冰霜的徐克同志的女儿没有一点好感。
但他仍然点了头。对他来说,那女人是什么样的人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同意结婚了。
对方又等了一百天才点头,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否则,即使他点了头也可以再摇头的。
世界上竟有一个女人跟他一样对此事要想一百天,却并不要求见对方一面。
新婚那天,他们两人从徐克同志家回到他那幢小楼,原来相距不过几百米。
走进他草草收拾过的新房,他有些惶惑。
第一次结婚的第一个晚上,当他和她单独在一间属于他和她的房间里时,他立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一种男人的本能支配了他,使他无法镇静在如火如荼的燃烧中,如醉如痴的欲海中,他得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满足。当他慢慢平静下来,恢复了理智的时候,他感到羞愧。他悄悄地望望她。她却闭着眼睛,双颊绯红,一种幸福和陶醉使她分外美丽、动人。“就这样,永远永远结为一体,不分离。”她说。
可这一次入新房,他没有一点点兴奋,没有一点点异样的情绪。有的只是疲倦和厌烦。整整一天,他应付了多少礼貌的恭贺之词,说了多少言不由衷的话,表示答谢,表示喜悦,表示满足和幸福,这些让他的大脑疲惫不堪,口干舌燥。难道只是因为累了,或是没有感情?为什么自己的那部分丝毫感觉也没有?人的身体器官不像房间里的家具,不用了闲置起来,什么时候用都可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生理上有了毛病,他望着陌生的新娘,心里产生了一种歉疚感,仿佛自己是个等待审判的人。
徐力里坐在沙发上,打量着房间,仿佛这屋里并没有他这个人。
“这幢楼,全是你的吗?”她问,并不看他。
“对,还有我弟弟和妹妹。”
“那我的房间呢?”
“就是这间,噢,这是比较大的一间,而且向阳。”
“那好吧,我们谈完问题,你就回你的房间里去吧。”
柳若晨这才听清楚,原来在徐力里的概念里,他与她应该是各有一个房间的。可他原来根本没想到,除了这间新房外,他还要准备另一间,尽管这完全办得到,而且很多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有权者都有这种生活习惯,但他还是感到意外,起码在新婚第一夜是意外的。
“谈问……题?”他有点迟疑地问。
“我是个搞技术的。”她说。
“我知道,我也是。”
“我的意思是说我对家庭担负不起什么责任,我不会做家务,也不想学。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我惟一的嗜好是看书……可以这样说,我对家庭生活缺乏准备而且非常不习惯。”
“我们在这一点上有点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