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引起了他对全部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回忆。三十几年来,他第一次那么充满柔情地回想起那些金色的,无忧无虑,充满憧憬,幻想和幸福的童年,那么痛楚地回想起那些黑色的,被侮辱被损害的,充满失望,仇恨,苦难的青少年。这三十多年,他的欢乐和痛苦,爱和恨,其实都是和姐姐在一起分享的。仅仅最近这几年,他才像一只离岸的船,独自驶向大海,离开了姐姐。
现在,姐姐突然没有了,徐援朝觉得心里仿佛形成了一个大大的空洞。一向自以为看破人生看破红尘的他,却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上失去姐姐这个空洞,逃脱不掉这份悲痛与伤心。
“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她得了癌症,你们都知道!”
“我没想到你会不知道,我以为……”张义民不知道怎样回答这个变了样子的徐援朝。
“你们!你们这些人!”徐援朝又咆哮起来。这些日子,他常这样,“还有若明,我最恨你!更恨你哥哥!”
柳若明无可奈何地瞧着徐援朝。他已经无数次地申明,他也不知道。嫂子住院期间,他正和援朝一起奔波于几座沿海城市。跟海关上他们的“线”打交道,成交了一大笔生意。这援朝自己是清楚的,何必迁怒于他。他感到很委屈,也替哥哥委屈。但他不敢回嘴。他知道徐援朝的厉害。援朝在盛怒之下,给把刀子能杀人。
“柳若晨,不是好人!是杀人凶手!我姐姐为什么跟他分居,还不是他气的!姐姐的病这么严重,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援朝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又恨恨地骂:“柳若晨这个混蛋,凭什么不让我见姐姐一面?我恨不得宰了他!”
张义民后悔不迭。他不该来这儿。徐援朝发起混来是没法子劝的,他更不能帮徐援朝骂柳副市长,只好默不作声,却如坐针毡。
徐援朝骂累了,又缩在沙发上,脸色极难看。
“告诉北京了吗?”张义民轻声问柳若明。
“没有。援朝和我哥都不让告诉徐伯伯,这也是嫂子的遗嘱。晓维最近见过徐伯伯,说他身体很不好。”
张义民终于找到了机会:“罗晓维没来吗?”
“没有。有两天没来了。下午来过一个电话,问你在不在这儿,也许一会儿来吧。”
这座房子昔日灯红酒绿,是一座醉生梦死、使人的物欲肉欲得到最大满足的宫殿。如今,却死一般沉寂,变得凄惨寥落。徐援朝那些哥们儿呢?也许都来过了,也许来过之后就不想再来了。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欢作乐,不是为了分担痛苦。张义民想到徐援朝这些全无踪影的“哥们儿”,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他不想在这儿继续呆下去,扮演一个毫无价值的“铁哥们儿”角色。罗晓维不在,即使在,这儿的气氛也早让他失去了在此寻欢的兴致。
他离开了徐家。
走下黑惨惨的石阶,不知是徐援朝的情绪传染了他,还是因为没见到罗晓维,一阵阴郁裹住了他。
“嗨!”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叫,罗晓维出现在他面前。
她穿一件雪白的羽绒服,配一顶红色贝雷帽,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分外俏皮、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