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锜等一行人就是在这个万花筒的旋转中,越过几座人山,踌过几座人海,冲过无数人墙,渡过无数人河,好容易才挨到家门的,而从丰乐楼到他的家统共只有那么二、三里路.
他们到家时,已经超过戌时初刻,没料到客人已经先主人而到达了.不是主人在门口迎接客人,而是客人从客厅里迎到大门口迎着主人.
"兄长!"马扩激动地叫唤了一声,携住刘锜的手,半响说不出话.
"贤弟,你把俺的眼睛望穿了.好不容易打听得贤弟在班荆馆住宿,去了两趟,又不得见面."
"早就打听到兄长到渭州去了,不知道要多久才得回来,日夜盼望,不得确息.该死的驿丞,直到昨夜去斋宿前,才想起兄长的信.吃兄弟发作了一顿."
"这又何必怪他,贤弟这两天实在忙,就算打听得俺回来了,也不得立刻抽身出来,抵掌夜谈."
"兄弟读了信,本来就打算今晚散队后来找兄长,只怕你们出去赏灯,扑个空.天幸在街上见到兄长的面,好不凑巧!"
"贤弟扈跸前进时,俺在楼上早就看出是你.你嫂子还一股动儿地问有没有看错.俺心里想,这是俺的兄弟,连他十只手指中有几个箕、几个斗,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哪里还会看错?"
"正是嫂子也已回家,兄长领兄弟先去拜谒见礼."
"贤弟要拜谒的人多着呢!"刘锜想起娘子在途中一再关照他,不许透露亸娘父女在此的清息,不禁卖关子地笑道,"何必忙在这一刻!"
"莫不是令尊节帅来京颐养?不然就是大哥、二哥、五哥他们来了?"
"贤弟休要胡猜,"刘锜又笑道,"且说今夜还要回班荆馆去住宿吗?"
"不去了."马扩摇摇头,"夜来就和赵龙图商妥,今夜由他伴同金使去赴王太宰的宴席,兼去宣德门楼赏灯.兄弟今夜就留在这里与兄长联榻夜话."
"最好,最好……"
刘锜的话没有说完,他娘子已经重新梳妆打扮好了,冉冉地步出客厅,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兄弟见礼,接受了他的拜谒.
刘锜娘子是用双重身份来看待马扩的:一方面她是他的嫂子,一方面她又是亸娘的全权委托人.她既要用自己的观点,又要用亸娘的观点来观察马扩.这两者虽然有差距——根据前者的观察要求更多的英俊,根据后者的观察要求更多的朴素.他两样都有,但每一样都没有明显地占到另一样的优势.因此,在刘锜娘子的观察中,这差距就很容易地统一起来了.
在开始时,她感觉到他大约应该是这个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他必然是这个样子,不能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是因为在见到他以前,她早已在自己心目中千百遍地琢磨过他.她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把他放到最亲热无间的朋友和兄弟的位置上了.
他的确给予她良好的印象,这不仅是客观观察的结果,也出于她的主观愿望.她早已在自己的思想中准备接受这样一个印象.
然后,她也愿意给他一个良好的印象,这是人们看到她喜欢的人必然有的反应.
她不自觉地要炫耀自己的美.她在每句话,每个行动中都把她的甜美俏丽的韵致、仪态万方的风度发挥无余.特别当她此刻在心中涨满了善良的愿望,涨满了一种近乎母性的爱.她渴望要成为这一对她那么喜欢的青年男女的保护人,要尽可能快、好地促成他们的婚事,这使她焕发出一种任何打扮都不可能达到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