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河东、河北三镇,朝廷并不肉痛.遣归燕云之人更是无关痛痒,尊一声伯父,虽则体面有关,倒也没有实质上的损失.亲王、宰相为质,也可马上照办.当时渊圣的第九个兄弟康王赵构自愿要去,就派了他(后来换了个肃王赵枢),第一号宰相太宰李邦彦要主持和议大计,当然不能成行,这一次金人又指定少宰张邦昌陪同为质.张邦昌作茧自缚,说不得只好走一遭,想不到这一去,竟然走出一个傀儡皇帝来,在抹去良心的前提下,议和诸宰执也在秘密竞赛,看看谁能捞到最大的好处,看来鸿运高照的还要数这个卖国有道的张邦昌.
以上许多条件,都好商量,真正为难的是犒师之费.斡离不听了刘彦宗、郭药师的话,漫天讨价.渊圣皇帝也不明白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究竟是一笔多大的数字,被金朝人一吓,宰执们一逼,居然全部同意了,后来李纲力言"金人所需金币,竭天下且不足,况都城乎?"渊圣这才明白这数目犹如夜空上的星星,太仓中的米粒,金人欲壑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可惜为时已晚,已经答应了金人,要翻悔也无从翻悔了.
初八以后,战争基本停顿,搜括金银是朝廷的头等大事,把国库、宫中内库所有的金银全部拿出来,再把御用金银珠宝全部折价,也不足金人勒索之数的十分之一.
这两天,一担担、一船船、一车车的金银纲通过陆路、水运押解到金营,络绎不绝,十分热闹.它们即使用几层油布密密地盖起来,也瞒不过人们的耳目.看见的守城官兵,过路行人莫不嗟叹怨愤,痛斥谩骂,说这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民脂民膏,不充作军费杀敌却去填金人的无底洞,主和的奸臣们该杀!宰执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倒也不是害怕军民的斥骂,而是担心现成的金银送完了,不足之数如何拼凑?他们想出了种种办法筹炊,例如裁缩官家和宫中的饮膳,拆去鳌山灯火变卖等等,为数都十分有限,无济于事,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老百姓头上.
中书侍郎王孝迪这时兼了一个时髦的差使叫做"专领收簇合大金国犒军银",他公事在身,十分卖力,连夜亲自赶写了一道文榜贴在东京各道城门和通衙大街上,限士庶人等在三天以内,把全部财物都交纳归公,送去给金人抵折.违者就要抄籍,文榜中写得明白,"此则免吾民肝脑涂地,"不然则"男子杀尽,妇人虏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
东京人真是好记性,早两天出了个"六如给事",把金朝的军队比为龙、比为虎,要求"朝廷速宜与和".今天大街上又出来一个"四尽中书"说金人要"杀尽虏尽、焚尽取尽",总之是要把家财全部献出来送给金人,才免得肝脑涂地.制造这些舆论,目的何在?东京人早把他们这帮人看穿了.
把"六如给事"和"四尽中书"配成一对,从此这两个宝贝,青史留名,永垂不朽.
①襄阳、樊城,今湖北省襄樊市.
②耐辛苦,禁中的习惯用语,皇帝用以安慰臣僚.
③女真军队的中级将领耳戴银环,高级将领耳戴金环.
④尚书左右丞,是尚书省的长官,称为左右辖
⑤当时口语,了结,解决问题之意.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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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没有经济收入,势必陷入瘫痪,战争缺少物质基础,同样也会造成失败.有人认为战争靠的是士气,只要士气旺盛、斗志昂扬,就可以打胜仗,并不需要经济支援,这种片面的观点十分有害.
围城以来,前线开支浩大,户部又事事掣肘,行营使司的军需人员早就叫苦连天了.试看下面这些开支,哪一项可以节省?哪一项可以从缓?
东京城虽然号称高峻,近年来只在外表上踵事增华,颓坏的城垣、楼橹多未修茸,樊家岗一带的护城河因为接近禁地,未加浚深,仓猝之间,金军已到城下,城外的工事已无法进行,城内和城上的防御工程,只能在守城的同时边战边修,需要的工料开支都相当庞大,而在时间上又十分迫切,刻不容缓.
士兵也都是仓猝集合起来的,衣食多有不周.大敌当前,先解决了食的问题再说.官方粮仓,虽有积存,也需要拨出一部分经费向民间收购粮食为持久之计.这一条李纲深谋远虑地提出来了,兼管军需的沈琯却以"事非急需,可以从缓"为理由,把它顶了回去.
最为紧急的是士兵的衣着.战争发生在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正月初七,城上大战,这一天正好是三九严寒,士兵们大都只穿一件破棉袄,有的上身是棉,下(禁止)还是夹裤.有的连破棉袄也捞不着一件,拿着冰冷的兵器,双手先簌簌发抖,如何还能上城作战?
渊圣皇帝的朱皇后,深明大义,她被劫持出城,车驾不等等来,重新又折返城中,在城厢,目睹士兵的窘况,回宫后发动宫女,连夜赶制了一千条棉拥项①,发往前线,赢得士兵们的感激涕零,人人有"夹纩"②之感.可惜粥少僧多,几万大军中,这一千条棉拥项,济得甚事?何况即使人人有了一条棉拥项,温暖了头颈,仍然温暖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