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世将来在军中也是可用之才,"种师道断然摇头反对道,"只怕童太尉见到他,就不让他回到本军来了."
种师道的顾虑是有根据的.早就有人传说童贯要想调杨可世到陈州府去统率刘延庆所属那一部分尚未复员回来的环庆军.种师道和赵隆都明白如果让杨可世调走了,会给本军带来多大损失!
"夷适也是子充的故人,"赵隆再一次建议,"他哥子鹏飞现在京师禁军中供职,与信叔同僚.派夷适去走一遭如何?"
种师道提不出反对派姚平仲去京师的理由,但他仍然摇头不同意这个建议,显然是从家族的偏见出发,不愿让姚家的人去担任这个重要的差使.
"既然军情如此紧急,"刘锜插进来,毛遂自荐道,"愚侄回京缴旨后,找到子充,问明情况,就往太原府等候种叔,这个办法可行得?"
"贤侄是官家身边的人,不得诏旨,怎能擅自行止?这个万万使不得."
种师道当机立断地截断了刘锜的自荐.看来他已经意有所属,只是不便自己启齿.机灵的刘锜猜到他大约希望赵隆亲自去京一行.赵隆是种师道的左右手,如果让他从马扩处多了解一点敌情,将来制订计划、参谋作战,都有好处.刘锜前前后后想了一想,心中豁然开朗,顿时又提出了新的建议:
"愚侄不才,却有个计较在此.马都监既有信来要为子充完婚,恰巧子充目前正在京师,渐叔何不就此携带了令嫒前去京师,一来为他们完婚,二来向子充打听敌情,三来也可伺机向朝廷提出行军作战、辎重所需等事项,并力促子充回本军来服役.事毕后,渐叔就径往太原,参赞会议,这样岂不是公私兼顾,两全其美?"
"如得参议前去东京,种某最为放心."刘锜的建议,正中种师道下怀,他看到刘锜如此机敏,十分满意,不禁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趁势说,"况且令嫒已经成长,正该为她完姻,毕了人生大事.只怕参议年来体衰多病,不胜跋涉之劳,这倒还要从长计议."
种师道还要客套几句,赵隆不禁豪爽地笑起来:
"主帅在公事上有所差遣,赵某怎敢推辞?何况俺这把贱骨头,虽然使用得长久了,倒也还禁得起风霜雨雪,哪里就在乎这几千里路!"
赵隆热心地接受这项任务,并非因为他已转变立场,支持起这场战争来了.恰恰相反,他仍然在内心中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深信种师道与他是完全一致的.他在这里,或跟随种师道去太原,都不能够再作什么来阻止战争,除非他到东京去和王黼、童贯等伐辽决策人进行辩论.他甚至想得那么远,最好能当着官家的面,与他们廷争伐辽的利害得失,使官家听从他的意见,这样他还有最后的机会来阻止战争,改变朝廷决策.
自信力很强的赵隆,一经产生这种希望,就迫不及待地要求立刻进京.他与刘锜约定了日期,作伴同行,意味深长地向种师道暗示道:
"主帅如先已到了太原府,千万等候赵某的信息,再与童贯那厮定夺下来."
种师道点头不语,这个表情在赵隆看来是像说话般明白的,他默默地表示认可了自己的意见.
十九年前赵隆丧失了妻室,便舍弃自己的家,带着孤女亸娘一起住进部队,在部队中把她养活,从此他就没有了自己的家,同时也割断了和非军事的人间世界的联系.
这个职业老军官的生活是完全、绝对地按照部队生活的板眼进行的,十分简单,却有着严格的纪律性.他自己早就习惯了它,不在乎有没有一个自己的家庭.可是女儿毕竟是女儿,有许多超过军事生活范围以外的麻烦事情要他照顾,她成为他公生活中唯一的累赘.特别当他出去打仗,不能够再把女儿带在身边时,少不得要操点心,把她寄托到同僚家里暂时安顿一下,自己才能脱空身体,了无牵挂地出去征战.可是在另一方面,长期来,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女儿又成为他私生活中最大的安慰,那种儿女子的柔情的爱,与军队的严肃气氛格格不入,与他的为人行事也格格不入.这就是说,他摒弃了那种人间的,普通的方式,而用自己独特的硬派作风爱着女儿.没有人料想到在他的铁石心肠中也有一个柔软部分,女儿常常用她的独特方式的柔情打动他这个部份.结果是:他离不开她,她离不开他.
现在他们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要他把女儿遣嫁到东京去,马扩家住保州,女儿嫁过去以后就要定居在保州,不得和他相见了.要是想到这点,也许他也会感到痛苦.可是,现在盘据在他思想中的那个重大问题,足以排斥一切、压倒一切个人问题.他连想也没有多想一下,马上就跟刘锜约定,后天一清早动身,首途进京.
刘锜诧异了,遣嫁女儿也是人生大事,虽说军队中一切从简,谈不上什么置备嫁妆,饯别亲友,但是化个十天、八天时间,略略摒挡一下家务,总还是必要的.刘锜要他再考虑考虑行期.没想到得到的回答是:
"今天回家去跟女儿说一声,少不得到几家诸亲好友处去辞辞行.明天收拾一天,后天一早就走,还有什么牵挂、放不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