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吃了一个,一个舍不得吃,给梁晴捎回家来。他想着孩子整年整月在打包厂缝包,见天就是红薯熬稀饭。节不是节,年不是年,吃个粽子也总算知道过五月节了。
回到窝棚里,却见一个人在里边坐着。这人有三十四五岁年纪,白净面皮,留个分发头,穿着银灰色线春夹袄,黑绸面裤子,手上戴着个金戒指。身边放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了几十个粽子,还有炸糖糕、油条一类吃食。
梁晴看见徐秋斋回来,就笑着说:“这就是俺徐大爷!”那个人也忙有礼貌地叫着:“徐大爷。”徐秋斋赶忙把手里提的那只粽子藏在袄袖里,招呼着他坐下问:“是哪里客?”梁晴说:“这是俺厂里的崔会计。现在是崔课长。”那个人说:“我姓崔。”接着他说:“早就说来看看你老人家,没有空。听小晴说你人可好了。”
他又说:“小晴在我们厂干的可好了,大家都喜欢她,聪明,肯干,也不偷不拿,手脚下净。我和刘经理说了,准备叫她当‘里工’。
能当上‘里工’,就有个可靠饭碗了,一个月至少能开三十多块钱。”
他说着,徐秋斋哼着。梁晴还插嘴说:“老崔说还能在黄金庙街附近给咱找一间房子!”徐秋斋说:“这太叫崔课长费心了。”
他又问:“崔课长你贵府是哪里人?”
姓崔的说:“大爷,你就叫我天成吧。我是南阳人。说起来咱算是老乡呢。”
徐秋斋说:“看你这年纪。你也该是成了家了。跟前有几个孩子了?”崔天成支支吾吾地说:“老家两年都没有信了。日本人占了南阳以后,谁知道家里人死活。”
他们又说了一会话,崔天成把篮子里的粽子往外边拿着说:
“过五月节的,别的没什么买,给你们送几个粽子、糖糕吃吃。”徐秋斋上去拦住说:“你千万别放。咱们是初见面,你还是带着。”
崔天成说:“哎呀,老大爷,你怎么这么客气,几个粽子算什么?”
徐秋斋说:“不,我们无功不能受禄!这礼不能收。”崔天成说:“老先生,你看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小晴是我们厂里的工人,我留下给她吃!”
他这么一说,徐秋斋无话可说了,只得让他留下。
崔天成走了以后,徐秋斋问梁晴说:“晴,这个人怎么给你送这么一份重礼?”梁晴说:“他这个人爱花钱,在厂里经常给我们女工买糖吃。他在厂里一个月拿一百多,又没个家,他不花干什么!”
徐秋斋正色说:“不能这么看。俗话说:‘没利不早起。’哪有无缘无故过节跑来送一份重礼的?我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咱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庄稼人,虽说出来逃难,这小便宜可千万占不得!你年纪还小……”他说到这里,摇摇头说不下去厂。
梁晴说:“他这个人就是个大摊泥,要不我明天带去还他。”
徐秋斋说:“还他也不必。那反而越描越丑了,也显得咱们不大方。有机会了,咱还他一份礼,由我出面。重要的是咱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这天夜里,徐秋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到后半夜又咳嗽起来。他想着这活真是不好说出口。梁晴虽然跟着自己,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说轻了恐怕她听不懂意思,说重了又担心她不高兴,自己多管闲事。他凭经验观察,看出来那个姓崔的不地道,想在她身上打主意。可是梁晴到底怎么想哩?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年纪也大了。虽说和天亮有那么点说道,一没有结婚,二没有换契。真有好人家,人家嫁了,谁能管得着?那个人要是把这闺女糟蹋了,又不娶她,可苦了这孩子了!……想到这里,他心里说着:“该说我还得说!就是把她得罪了,我也得说!人老了,不就是多一点经验嘛[连这点经验也不传给后人,不管她嫁给谁,只管跟着喝喜酒,那就不算个人了!”
早上起来,梁晴说:“大爷,昨天夜甲我听着你老咳嗽,是病又犯了?”徐秋斋说:“天阴了,咳嗽两声。天晴就好了。”他说着看了看梁晴,她仍然是高高兴兴的。徐秋斋嘴张了几张,想和她摊开来谈一谈,可是看她那高兴劲儿,暂时不忍心和她谈。早上她又忙着去厂里,也就把想好的那些话,暂时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