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秋斋生病躺在地铺上。他问明了缘由以后,劝着两个姑娘说:“那些人都是狗!狗吃了他主人的饭,就得替他主人咬人。
你们就别把他当作人看,把他当作四条腿的狗就不生气了。哪有人跟狗生气的?”
徐秋斋讲了半天狗,把两个闺女讲得心里略略舒展一些。
嫦娥说:“我认得他,我要把小刀子磨磨,再见他非捅他一刀子不可。”徐秋斋又劝着说:“算了吧,你捅他一刀子能当吃,还是能当喝?以后别再去拣煤了。拾点菜叶子,咱回来也能煮煮吃。”
徐秋斋劝着两个姑娘,自己心里却感到非常内疚。他想着自己把这两个小妮从河南领到陕西,满想着到这里找点事情,养活这二口人,谁知道.来就害了病!叫这两个女孩子挨打受气给自己弄吃弄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第二天,梁晴和嫦娥出去以后,他就勉强地爬起来,拄了根棍,拿了个碗,晃晃摇摇地向城里走着。到了一个杂货铺,三分钱买了一张毛头纸,借了笔墨,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他写着:“家乡水淹,一片汪洋,儿女失散,老妻身亡。我患重病,家中断粮,过路君子,恳求相帮。”
他把写好的这张纸铺在中正门前,碗放在纸上,从口袋里找出两个分钱,先放在里边,意思是给一分两分就行。然后他伏在地上,把头叩在纸上。
徐秋斋这个方法,对那些识几个字的人,还起了点作用。商店里的伙计,机关里的职员和一些学生,不少人看了看纸上写的字,向碗里丢一两分钱走了,也有些妇女看他瘦骨嶙峋贫病衰老的样子,也向碗里丢一两分钱。到了晌午时候,徐秋斋向碗里看了看.只见里边已经放了二十几个分钱,另外还有两块馒头和半截子油条。
梁晴提着做活篮子回到窝棚,不见了徐秋斋。她问住在隔壁茅庵里一个刘大妈。刘大妈说:“看见他拄根棍拿个碗出去了,八成是去要饭了。”
梁晴听说徐秋斋带着病上街要饭,心里有些不忍,她就到街上找。在一些小饭摊前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后来就到城里去找,刚走到中正门前,就见他在地下跪着,头伏在地上,梁晴的眼泪马上滚了出来。
梁晴走过去喊:“大爷,大爷!”
徐秋斋听见是梁晴,慢慢坐起来,叹了口气,低着头却不吭声。
梁晴把他从地下拉起来,又弯腰把那张写着字的纸从地下揭起,拿在手中一撕两半。徐秋斋忙说:“你们别管我!我不能坐在家里清吃。”梁晴说:“要饭,我们会去要。还没有到饿死的时候。”说着端起碗把徐秋斋搀着回家。一路上徐秋斋又是叹气,又是擦眼泪,他说着:“晴,人落魄到这种地步,还说什么脸哩。真是瘸子腿用棍科!一来就害病,要不怎么找个什么事干干,也能顾住我这一张嘴。如今叫你们两个女孩子抛头露面来养活我,我心里真难受啊。”
夜里,嫦娥拾菜叶回来,梁晴和她说了说徐秋斋出外要饭的事。嫦娥说:“晴姐,要不你们把我卖了算了,我看端履门人市上,像我这么大的闺女,能卖二三十块钱,有二三十块钱,你们就能做个小本生意,咱不能都饿死在这里。”梁晴忙说:“这是谁教你的?”嫦娥说:“我自己心里想的。跟我一块拣菜叶子的竹叶就卖了。”梁晴说:“嫦娥,再别这么说了。你还不懂事。要是把你卖了,我见咱妈,见你哥我怎么交代哩!”
嫦娥说:“那有啥关系,你就说我自己愿意,你是俺哥的媳妇哩,把我卖了,俺哥还能有个媳妇,要是你走了,俺哥就一辈子难找个媳妇了。”
小嫦娥不紧不慢地说着,把梁晴心疼得鼻子都发酸了。她没有料到在嫦娥这个小孩子心里,居然想了这么多事。这些话她听着又亲切,又难受,她把嫦娥的发辫解开梳着说:“嫦娥,别再说傻话了。咱们想办法,总能找到点活干。你要走了,我就不活着了。”
过了两天,梁晴打听着有个棉花打包厂雇一些妇女去缝棉花包皮布,一天可以赚四毛五分钱,她就领着嫦娥去了.到了打包厂,由一个姓崔的账房先生看了看,他问嫦娥:“你今年多大了?”嫦娥说:“十三了。”姓崔的说:“不行,年纪太小了,最少得十五岁以上。”梁晴说:“不就是缭个包嘛,她保证能干.下来这个活就是了。”账房说:“这是我们厂里的规定。”
第二天,梁晴去打包厂上班了,嫦娥噘着嘴只得还去拣菜叶。有一次嫦娥路过大华路,只见排了一队人,有男的,有女的,大多都是难民。她跑过去看了看,只见两个穿着黄卡叽制服的人,坐在一张桌子前,一个在用笔填表,一个在挨个问着排队的人。
嫦娥问一个姑娘:“大姐,这是干什么的?”
那个姑娘说:“招工的,宝鸡的工业合作社招织袜子、织毛巾的工人。”嫦娥说:“大姐,你会织吗?”那个姑娘说:“不会到那里人家教。”排队的另一个小伙子说:“这是一个叫斯诺的美国人办的工业合作社,下边有好几十个小工场哩,还有做铜扣子的。”
嫦娥看了看排队的人,都比自己大,她想了想,管他要不要,先排上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