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长松这么一批解,老清婶心里略觉宽慰了一些。杨杏听说酸枣仁能治睡不着觉,这是老年人传下来的一个偏方。烧窑沟崖头上很多酸枣棵,现在霜打叶落,一颗颗红酸枣像玛瑙一样挂满了崖头。杨杏就叫小响提个篮子去采。采了两天,采了大半篮子,杨杏和小响剥了剥,砸了砸。把枣仁取出来。她送给爱爱,叫爱爱给她妈熬了几次喝了喝,老清婶果然能睡觉了。
入冬以后,老清婶的病渐渐好起来。这天她在门口坐,长松扛了两捆秫秸秆回来。长松问:“好点了,婶子?”老清婶说:“好多了。”长松说:“过了九月九,大夫高了手。米汤萝卜丝儿,吃了去病根!天冷了,很多病就好了。”老清婶说:“我这病只要是能睡着觉就好了。”她又问:“拣这秫秸秆烧锅的?”长松说:“烧锅我看可惜了,想扎个门。天冷了,这窑洞大张着口,有个秫秸秆门,总能挡点风。”老清婶说:“好多哩!……”她说着看看自家窑洞门口上吊的那个破麻袋片,不禁触动心事。她想着要是老清在这里,也能扎个柴门,要是爱爱和雁雁有一个是男孩子,也不至于挂这麻袋片。想到这里。就不禁暗暗擦泪。
杨杏在自家窑门口看得清楚.她小声对长松说:“先给老清婶家扎门吧。她家没个男人,老清婶又有病。另外,两个闺女都那么大了,好歹有个门,就有个遮挡。咱家这么大一家子,晚几天弄来秫秸再说。”
长松说:“说的是。我倒忽略了!”说罢把秫秸背了过去,找了些碎麻,由爱爱和雁雁帮着,不到半天工夫,就给老清婶扎起个门来。
二
这年冬天,日本鬼子的飞机开始对洛阳狂轰滥炸起来。差不多每天都拉警报。每天八九点钟,警报就呜呜地响起来,接着天空上就出现三架一个队形的飞机群。洛阳的防空司令部,虽然也有几十门高射炮和高射机枪,但很少听说他们打下鬼子飞机来,整个城市的唯一防空办法,就是到城郊跑警报。
烧窑沟离城里只二三里地,沟两边又有很多破窑洞,这些天来,这条荒崖野沟,顿时人多起来。
每天吃罢早饭,大群的商人、学生、公务员和东车站妓院里的妓女,都向这里跑来,一直到下午两、三点钟,警报解除才纷纷离去。
有一天有个老头来寻水喝,他对老清婶说:“你们在这里住,怎么不摆个茶摊卖茶呢?”老清婶说:“俺是逃荒出来的,缺柴少煤的,再说连个家具也没有。”老头说:“这个容易,我是在车站煤厂里管账的,你们要煤,就去推一车。没有现钱赊账也可以,在这儿能有个茶摊,大家方便,你们也有个营生。”老头说罢又把地址说了说走了。爱爱和雁雁两个姑娘就怂恿着她妈,一定要摆个茶摊卖茶.老清婶说:“这钱咱赚不了。”爱爱说:“怎么赚不了?”老清婶说:“咱家没有人。”爱爱说:“我和俺妹不是人?”老清婶说:“傻闺女,这卖茶得吆喝哩!”雁雁说:“我吆喝:‘喝茶吧,大碗茶’!”雁雁学着卖茶的声音喊着,把老清婶也逗笑了。
老清婶拗她们不过,只得由她们。再说,粥场的稀粥越来越稀,从葫芦湾带来的粮食也吃完了,大小有个进钱的门路总活便些。
爱爱和雁雁去车站那个煤厂赊了一车煤推回来,叫长松给她们盘了个灶,又去拾了些霜桑叶,买了十几个黑瓷碗,茶摊就摆起来了。
茶摊摆起来后,果然生意不错,一天总能卖一两块钱,有时候还多一些。卖了一段茶,两个姑娘胆大起来,她们又要卖绿豆面丸子汤。老清婶说:“那不是说着玩的,卖饭得下本钱,就这样卖个茶算了。”爱爱说:“妈,我们都合计了,不要多少本钱。锅、灶都现成哩,再添些碗筷。绿豆面街上能秤,萝卜菜市上有卖的。就是油,夜几个我们打听了,米家沟有个油坊,卖的菜籽油,就是贵一点.管他贵不贵,咱一天能用多少油?”老清婶说:“和你长松哥商量商量再说。”
晚上,老清婶到长松的窑洞里来。她把爱爱们想摆绿豆面丸子汤锅的事儿说了说。长松想了想说:“也行。反正在咱家门口,你也好照顾。香油的事儿,我给你们想办法。我这些天给一家山货行挖防空洞,他们那里有成篓的香油,我说说先赊几斤。”
第二天,长松从街上提回来五斤香油,高兴得爱爱和雁雁两人半夜里还没睡着觉。她们商量着怎样放锅、怎样放碗、怎样放案板,连放酱油、醋和辣椒的家伙都想了,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和面炸起丸子来。
丸子汤锅摆出来以后,跑警报的人都来光顾了。他们有的人带着干馒头出来,有的人带着烙饼出来,能喝上一碗丸子汤,中午这顿饭就算很满意地解决了。再加上爱爱和雁雁爱干净,碗筷洗得清清爽爽,丸子汤里再放一些葱花、香菜、辣椒油。虽然是最普通的饭食,在这荒岭野沟里,却散发着一股新鲜的香味。
卖丸子汤要比卖茶赚钱多得多,只半月光景,还清油账煤账,就赚了一袋面粉和五六斤香油。老清婶这时也有精神了,夜里炸丸子,起五更带着两个闺女去一里多地以外的沟里抬水。
虽然累得腰酸腿疼,总算顾住了个嘴。
爱爱和雁雁两个穿的也干净了。门口枣树上挂个小破镜子,姊妹两个每天早上。总要对着镜子把头梳一梳。爱爱喜欢摆弄这些事。她在货郎担上买了一丈多红绒头绳,把她和雁雁的辫子根梢都用新头绳扎起来。连长松家的小响,她只要见她,总要捺住她给她梳梳头,还把剩下的一段红头绳,扎在小响两个小牛角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