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师傅。”他说着用力撑了两篙,把船送到一条发着青黑颜色的急流里,梁恩老汉习惯地用胳膊窝夹着舵把子磨了磨,船像箭也似地驶入宽阔平静的主流里。
梁恩老汉点着了一锅烟,把舵把交给闺女梁晴,坐在船头上吸烟了。他看着草滩上那些野鸭,小野鸭已经换掉胎毛会泅水了;他看着大堤上那些柳树,柳树已经像他一样老了,每年还把飞絮洒在金黄色的河面上。
天亮拄着篙走到船尾,小晴正在剥熟鸡蛋。她把两个剥好的鸡蛋拿到天亮脸前小声说:“天亮哥,你吃吧!”
“叫爹吃。”天亮也小声说着。
“爹吃了两个啦!这是你的。”小晴说着把一个鸡蛋递过来。天亮看了一眼粱恩老汉,猛地一张嘴,把一个鸡蛋吞在嘴里。梁晴调皮地卫把第二个鸡蛋放在他的嘴边,天亮一张嘴,又吞在嘴里。
天亮两个腮帮子憋得像在吹唢呐。粱晴唧唧嘴嘴地笑起来。梁恩老汉坐在船头,眯起眼睛却只装没听见。船太小了。
对天亮这小伙子,梁恩老汉是早就看中了。
十多年前,粱恩老汉死了妻子以后,一直自己抚养着小晴。一条三尺长的绳子把女儿拴在甲板上。从喂吃喂喝到洗补衣裳,他是既当爹又当娘。多少年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招个养老女婿。自从天亮前年来到船上以后,梁恩便逐渐喜欢起来。他老实、可靠,干活有眼窍,就是家里贫寒些。照梁恩老汉的想法:咱这船户,一不图房,二不图地,只要他能学好手艺,再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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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破船,也够他们吃喝了。因此,梁恩老汉特别用心教他。这黄河中下游三十六处暗礁、七十二道险滩,他是用了一辈子的功夫,才算摸透了脾性,熟悉了她的航线。然而,把这一切传授给天亮,梁恩老汉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尽心地告诉天亮:哪是奔腾咆哮的大石坡,哪是浊浪旋转的油馍锅;哪是幽深狭窄的葫芦谷,哪是险峻急湍的狼跳蛱……
这一次船过三门蛱,粱恩就让天亮掌舵。这三门峡本是黄河上第一道险滩,有“神门”、“鬼门”、“入门”三个蛱口。黄河水从这三道峡口奔腾而出,飞流直泻,像从几丈高的房坡上往下跌。这些年,行船走的是“鬼门峡”。这“鬼门峡”水量大,水流急,峡口下边像个滚了锅的大黑漩涡,迎面就是那座千古有名的大礁石“中流砥柱”。
历来在“鬼门峡”行船,必须照着“中流砥柱”大礁石直放。只有这样,船才能随着飞流,在蛱口大漩涡里转一圈,然后顺着水势,刚好绕过砥柱石,进入缓流。如果胆小手软,不敢迎着砥柱石放船,只要稍稍偏离方向,船随急流掉人漩涡,就要转几个圈,不是漩人深渊,就是撞碎在砥柱石上。
几千年来,这“鬼门峡”下边的漩涡里,也不知道沉了多少条船,死了多少个人。后人曾在“鬼门峡”崖石上刻着八个隶体大字:“鬼斧神工,峭璧雄流。”在“中流砥柱”石上,又刻了三个像斗一样的大字:“照我来!”
尽管“照我来”三个大字已经刻了多少年代,可是三门峡沉船,每年仍有好几十起。黄河上有一首歌谣是:“船到鬼门关,两眼泪不干;过了鬼门滩,胆大能包天。”因此,黄河上的艄公,能不能吃黄河上这一碗饭,会不会掌舵,全看能不能过这三门峡。
粱恩老汉第一次驾船过三门蛱,是二十七岁。就在那次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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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东流去·黄河东流去
利过了“鬼门峡”后,船行的掌柜就给他说了门亲事成了家,就是晴她娘。可惜她在晴长到两岁时候,害伤寒病死在陈桥渡口客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