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笑了.
这金丝是郭祥的远门嫂嫂.她是凤凰堡有名的巧女,能织各种色样的花布,还能剪花、绣花,做各种花鞋、花帽.她赶集上庙,最爱看的也就是这些花布,跟那花鞋花帽上的花样儿.凡是那些好看的,秀气的,经她眼梢一过,就能记住.她那颗心整个地就像印满各种花卉的画页.因此,她出的那花样儿,也就格外新鲜别致,逗人喜爱.许多外村姑娘,常常跑几里地前来求她,她比比,想想,一剪就是好几份让她们带走.她18岁过门,丈夫郭云比她小四五岁,这使她很不如意.婆婆惟恐她走了,像亲闺女一样待她.她心软口软,别的话也说不出口来.有一夜,她摸着睡在身边的这个孩子,流着泪说:"我就拿你当亲兄弟看吧……"过了几年,郭云大了,八路军也过来了,郭云在村里当了青抗先的队长,她参加了妇女工作,两口子一齐入党,在一个屋子里举行了入党宣誓.这新的生活,新的斗争,竟使他们的爱情枯木逢春.不久,她动员郭云参加了八路军,要算是凤凰堡第一名"送郎上战场"的女子.在一些小事情上,她是那么绵软,可是在大事情上,她却能作出果断的决定.
几年后,郭云残废复员回来,参加了地方工作.后来担任了县抗联会的主任.隔长补短地家来,两口子过得很好,生了一个孩子.不料抗战胜利前夕,郭云在敌占区活动的时候被捕了.他坚强不屈,十分英勇.最后敌人使出了最残酷的手段,我们的这位年轻干部,就在一群日本狼狗的恶嗥里丧失了生命.这消息,对任何亲人该是多么沉重!而这个一向被认为是性格绵软的女子,在人面前,竟没洒过一滴眼泪.只是有一次,她趁婆婆孩子不在家,才悄悄钻到屋里,插起门来,整整哭了半日.有人发觉前去劝她,她在屋里洗了脸,拢了头,照照镜子,看看脸上没有一点儿泪痕,头上没有乱发,这才拿起针线活,开开门,安详地坐在那儿,装作做活的样子.
几年过去了.同志们——县干部们,村里的党员们,在闲谈中间,曾经透露出给她另找对象的意思.她总是脸红一红,笑一笑,也不答应.后来同志们批评她封建意识,她才说:婆婆年纪大了,年景又不好,她打算再织下几个布卖了,积攒下一些钱来,留给婆婆,好让这老年人不致挨饿.事情就这么一年年地拖了下来.因为她性子绵软,待人和善,村里烈属都喜欢接近她,党里也就分配她多做烈属方面的工作.她分的房子是地主谢清斋的,地方很宽绰,烈属中有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妇女,常常拿着活,到她家里来,跟她一起做活说笑.天气晚了,或是刮风下雨,她就留下她们跟自己做伴,她们像亲姐妹似的,一起用纺车声送走那风雨的长夜……
金丝靠着隔扇门站了一会儿,用眼扫扫大妈,见她忙不过来,就放下活儿,洗了洗手,赶过去帮助.大妈也不拦她.她包的这饺子另是一路:又小又巧,还绕着弯弯曲曲的花边.
"金丝!你找我要谈什么心事话呀?"大妈把身子靠向她亲切地问.
金丝的嘴唇发白,乎指也有些轻微的抖动:
"我看他们又奓刺儿了!"
"˭?"
"还有谁!"金丝气愤地说,"谢清斋昨儿晚上跟我吵了一架,今天早起又吵了一架……他要不从那院里搬出去,我就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