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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有的地方开什么‘洗头房’、‘洗脚房’,其实有不少是色情场所,你不知道 吗?”

“有的确实是。不过我是男生,所以就不太怕了。”小符开始给我介绍他当“洗脚先 生”的那段充满奇特而又耐人寻味的经历:……我家其实不在郑州,离郑州还有200多里。 我家这几年光景不好,不是地里收成不好,就是爹伤娘病的老有难,摊上这种情况,可想而 知我在北京上大学就只能自顾自了。大一头学期最苦,交完学费口袋里剩下不到200元,我 硬是被几位好心的河南老乡救着度过了那半年。第一个寒假回去,我从郑州火车站下来,走 出车站一看,妈呀,什么时候郑州一下变成了“洗脚城”了?你最近几年没去过郑州吧?那 可变化大了,其中最火的就是铺天盖地冒出来的各式各样的“洗脚房”和“洗脚城”。有人 戏言:广州人爱洗头,郑州人爱洗脚,一南一北,一头一脚,中国人从此不知天高地厚 了……这可能是说笑话,不过要说郑州兴起的“洗脚风”还真是一道风景线,据说现在全市 大大小小有几百家“洗脚城”。当年的“亚细亚商战”,如今变成了“洗脚大战”。说实在 的我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也不想去搞懂它,我关心的是自己眼下怎样挣钱维持学业。我郑 州有个亲戚,那次下火车后没赶上回老家的那趟长途汽车,当晚便住在亲戚家。就是那天晚 上使我走上了“洗脚工”之路。那天在亲戚家吃晚饭时,电视里正在放某公司利用“洗脚 房”搞地下色情被公安人员查抄的新闻,看到这里,我的那位大伯亲戚就说现在社会上有些 人简直不像话,什么黑的禁的他总会改头换面给你弄出来,让你防不胜防。这不,现在又冒 出啥“洗脚风”,说穿了还是老一套,搞色情呗!大伯的儿子不爱听,说那也不能一概而 论,洗洗脚对身体有好处,所以才吸引那么多顾客,这也叫市场经济的产物嘛!大伯听儿子 这么说就不高兴了,说你小子说了那么多洗脚的好处,干嘛平时不见你在家洗一回臭脚呀? 儿子说家里的这个洗与外面的那个洗不一样么。老子一听火了:说你混小子别给我来这一 套!要是你敢到那些鬼地方洗一次狗日的脚,老子就打断你的狗腿!我在一边听着就差没笑 得背过气,忙对大伯说:洗脚本身并没有啥不好,只不过是不一定要到外面的“城”里去 洗,其实按照中医理论,足底按摩是有科学依据的。这不,表弟是学医的,他的话有权威 性。我那表哥似乎找到了理论根据,冲着老子嚷嚷起来。大伯哪听这一套,说啥理论不理 论,外面他们搞的“洗脚”就跟家里的洗脚不一样?我看着爷儿俩吵个没完,便给大伯端来 一盆热水,让他洗洗脚消消气。为了表示对他家的谢意,我略显殷勤地为大伯按摩、揉掐了 几下。“别住手,再掐掐!”大伯惊奇地冲我看看,突然叫好不止:“嘿嘿,你小子还真有 两下,这么揉掐几下蛮舒服的啊!跟我说说,是不是大学校里学的?”他张着嘴,瞪大眼, 问道。我笑了,说大学哪学这简单的活?那你咋掐我几把脚窝就这么舒服呀?看来大伯今天 非要问个究竟,于是我只好告诉他,这就是足底按摩,人的双脚、小腿上有74个穴位,脚 穴既是神经的聚集点,又汇集了人体多种神经末梢。由于双脚的反射区直接与全身神经相 连,经常按摩,可以消除疲劳,另外对老年人更有好处,如泌尿病、内分泌失调等都可以通 过足底按摩得以解除、治愈。大伯一听这乐了,说你今儿个寒假也别往家里奔了,留在郑州 给我一天按上两回,我大伯给你工钱。我笑了,说大伯只要您老一句话,我想伺侯您都怕没 个福份哩。一旁的表哥这回可有说的了,说爹你这回信了吧?城里现在流行的“洗脚”就是 刚才你享受的足底按摩。大伯将信将疑地问我是不是,我只好说差不多吧。不想我这么一 说,他老人家来神了:侄儿,我知你家贫,你在京城念大学也不易。可你是学医的,俗话 说,只怕病死,不怕医富。我看就你这手上的功夫,郑州市里哪家“洗脚城”都得开门拱手 相请。我表哥更来了情绪,说表弟你只要一句话,明儿我就给你找份活,你又是学医的大学 生,一个月少不了二三千元工钱。能赚这么多呀?我一听像是有点天方夜谭,不过第二天表 哥跟人家一谈,“洗脚城”的老板就答应了,还说干足一个班给100元,小费可以归自己。 这么好的事哪儿去找呀?于是我就答应留了下来。当天下午我就在表哥的带领下去“洗脚 城”报到,临走时表哥还专门吩咐让带上学生证。报到时我见那“洗脚城”的老板对我格外 热情,说他店就缺像我这样有高学历的“专家”按摩师。这个表哥,他不知跟人家把我吹成 什么样。表哥见我向他瞪眼,就赶忙使眼色。我心想反正足底按摩也不是多难干的活儿,应 聘了再说,真能一个月赚上千儿八百的下学年不就不用发愁了吗。

我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上班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被安排在“女宾部”,我哪见过那么多娇滴档的女人们穿着 浴衣浴巾在自己的眼前晃动呀!说实说,我走进老板办公室说自己最好到“男宾部”时没有 说出内心的真实“活思想”——我是真的害怕自己有没有那种能力在这特殊的环境下抵挡得 住“色诱”。老板根本不同意我的换岗,说聘你来就是因为“女宾部”缺“专家”级按摩 师。“小伙子,别怕,她们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老板朝我挤挤眼。

可我还是感到来“洗脚城”的女人大多是“母老虎”,那些贤惠的良家妇女肯定不到这 种地方。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吧,管它老虎还是绵羊,只要不少给钱就行。我下定了决 心干一个寒假,反正是打工呗。“洗脚城”的程序并不复杂,客人进来后,你把她(他)引 至沙发,当她坐定后先有服务小姐或服务先生给端上茶水,然后就是由我这样的“专家”上 阵了:第一道是给人端进一盆用中药浸煮的药水,这药里通常用红花、蛇皮、丁香等草药调 配,虽然没有特殊功效但起码能有防脚气、除脚气一类保健作用。顾客要在这药水里浸泡 20分钟左右。其间我就要开始向客人介绍足底按摩的一些常识,这时一般的客人都会向你 提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你必须回答得令对方满意,因为这种对足底保健的“精神信任”, 是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客人相信了足底按摩的“科学性”,下一步你再在按摩技术上 让她感受到了你讲的足底保健的“好处”,这等于你拉住了一个长期客户。如果是老客户, 这一项便免了,但你得常常花更多的时间去静听她(他)向你讲述她(他)自己的有关脚或 什么地方的毛病,当然你尽量得避免那种没了没完的家常闲聊,但有时又免不掉,因为这种 带感情融通的闲聊也是巩固客源的重要方面。老板们特别要求我们注意做好这方面的工作, 可对我们干活的人来说就有可能麻烦从此而生。有一天一位50岁模样的女宾来了,一进门 就躺在沙发上开始喋喋不休地讲她邻居的那几个穷人家如何如何地每天到菜市场上捡最便宜 的菜买,又如何如何地只要她一在家便想方设法到她那儿沾好处。就因为这,她才来“洗脚 城”尽量躲着人家云云。

我也是穷人家出身,一听这就从心里反感这些人,所以只管干活,根本没理她茬。嘿, 突然这女宾无理地把一只脚搁到我的鼻子底下,怪里怪气地问我她这脚是香的还是臭的,我 压住心头之火,没有答话。她又重新把脚触到我鼻尖上,声音更加尖厉地问到底是香还是 臭。我火了,说臭的。不想我刚出口,那妖婆朝我就是一脚……随即就是撒泼大骂起来。我 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娘们会如此发威,呆在一边不知所措。后来老板来了,那女人更肆无忌 惮地冲着老板说你今天不“开”了这小子明天就让你这个“洗脚城”关门。我另一个想不到 的是,老板竟在这女人面前唯唯诺诺地连说了一大串“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是那 片市区的工商管理局的“局长夫人”,难怪老板如此怕她。不用问,我第一回当“洗脚工” 就被扫地出了门。

表哥本事就大,没过两天就又给我找了一家“洗脚城”当差。这回我也长了心眼,碰到 上面的那种宾客就有心无心地跟着瞎聊呗,反正并不影响手上的赚钱差使。当“洗脚城”的 按摩师其实并不是件轻松活,一扎进去就是十几个小时。老板为了多挣钱少花费,尽量少用 人手,所以我常常这个没干完就去应付另一个。女宾们本来就比男宾事多,加上进洗脚房的 女人不是有权有势,就是有钱有脾气,稍有怠慢,便会出些麻烦。由于老板们都愿意抬出我 的京城名牌医大学生的身分,故有意欺我者后来渐少,倒是另一类宾客又让你左右为难。女 宾中不乏一些有钱的“贵夫人”,她们有时也会出些难题让你难办。如有个女宾是某企业的 总经理,离婚的单身女人。她几乎每天都进“洗脚城”来享受,有几次我接待,大概服务还 算到位,她便塞给我200元小费。之后她每来必要求我专门为她服务,这种情况本来也属于 正常。但后来就出了新情况:有一天她突然给我打电话来,说因为单位工作忙,不能到“洗 脚城”来,问我能不能到她家去服务。我说老板有规定,不能去。她便说本来是可以来的, 就因为脚脖子扭伤了,活动不便,希望我去按摩按摩,后天她要出远门谈生意。既然这样, 我想救人一难算积点德吧,于是同意了。我没有自己去,是她派车来接我。富人到底不一 般,她的小别墅足够住我们一个班的同学,里面的陈设更是我只能在电影电视里才见到过 的。女主人的脚确实扭伤了,有些肿,但不算太严重。我自然拿出看家本领为其按摩,女主 人斜仰在沙发上,看上去极感舒服。在我为她按摩时,她几乎一直是闭着眼的,只是嘴里吩 咐我“左一点”、“右一点”。她又说话了:“……

往上一点。对,再往上一点”。我照着做。“好,挺舒服的,小符,再再往上一 点……”她仍然在吩咐,嘴里还不停地发出那种我从未听过的“哼哼”声。我的手突然停住 了,并且紧张地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我知道我不能再呆下去了,于是便直起身来。

现在可以毫不掩饰地说,当时我确实有些不能自主,但理智始终占了上风,所以非常坚 决地对女主人说了声:“对不起,我、我要走了!”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幕想起来仍有些 恐怖的场面:那女主人一反往常的温文尔雅,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抄起沙发上的枕头,向我 扔过来,随后又是小桌上的那只咖啡杯也向我飞来……“你这个小毛驴,给我滚!滚出去— —!”后面那一幕是我的狼狈,现在我都想不起来是怎样跑出她那个别墅,又怎样回到我打 工的那个“洗脚城”的,总之我为此连做了几夜恶梦……

“后来呢?”这回是我和坐在面对面的“洗脚工”小符问答。看得出,有过那段“洗脚 城”特殊经历的大学生仍在他那魂不附体的恶梦中沉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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