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们大港一支造反队出了事。黑灯瞎火看不清,误把自己人当成对方,捅死一 个。可大港的人向指挥部报告时说了瞎话,说是对立面捅死我们一个战士。顿时群情激奋, 成千上万的人喊叫着要为死难的战友讨还血债,武斗控制不住了,两边交上火,墙里墙外乱 扔石头土块硫酸瓶子,队伍不断赶来支援,推土机也开上来。六0九的气氛相当凶了。
六0九厂旁边有个制铣厂,也是他们的据点。当夜指挥部决定,佯攻六0九,实攻制铣 厂,先拔掉制铣厂这个据点。可我们的人一去,他们的人全跑光了,我们反过身就攻打六0 九。
自打江青说“文攻武卫”,武斗就合法化,步步升级,变成真正的战争了。在六0九侧 门,对方使两辆推土机在前边开道,人在后边往外冲,推土机挡板前装着硫酸,我们的人一 靠前,车上的人一踩开关,硫酸就喷出来,我们很多人给硫酸侥得肉都烂了,打红眼了。我 们想个策略,他们车一来,我们人往两边撤,让过车,打后边的人,孤立推土机。他们中计 了,推土机一陷入孤立赶紧倒车,可接错了档,原地打转儿回不去。我们的人就扑上去。由 于恨透了车上那个踩硫酸的人,往里枪扎石砍一下那人就完了,事后才知道这人身上二百七 十多处伤。我远处看见车上还有个司机,心知不好,冲上去抱起司机把这人救下来。这时, 我的左脚叫破硫酸瓶子扎个口子,负了伤,就手把这人带走。我要是不带走他,他也没命 了,非给打烂了不可。
市夺权筹备领导小组派人来赶到现场,没能解决。陈伯达来电话,命令我们撤人。中央 通知两派各派二十五人紧急去北京。我们大联筹定好去二十三个,结果到时只去了五个。为 嘛?大伙都害怕,不知上边嘛主意,吉凶莫测。那会儿,不管哪派,都闹着保中央,又都怕 中央,不知他们怎么变。到了北京,江青、陈伯达、康生、姚文元、戚本禹、谢富治等出来 接见。我们拿耳朵仔细一听,原来要请两派在北京谈判“制止武斗协议”。我们回来一说, 组织里闹开了,都争着去。有的组织说,你们不能代表我们,非要民主选举不可。当天又重 选了二十五人,工人、干部、教师都有,其中有我。为嘛都争着去?我们是在野派,都怕大 联合后被甩在外边,失去安全感,到中央谈判就算挂一号。挂七—号就正规了。
谈判刚开始,为了一句话就互相咬上了。这话是对方拟的,叫“不抢枪,不开枪”,我 非要倒过来,改成“不开枪,不抢枪”。我说:“你们后边有军队戳着,有枪,我们在野派 没枪,怎么开?这话明摆着是压我们,好像我们真要抢枪;你们开,我们就抢,除非你们不 开。”我的话够硬,他们没话回答我。
市夺权筹备领导小组的副组长也挺硬,但他不讲理,他说:“就这样了——不抢枪,不 开枪。”
我说:“你这样,好,弟兄们,起立,走!”当时我们这边的人“刷”地起身就走,离 开北京回来了。这次就算和这位大人物结扣儿了,以后他当上市革委会主任。
说老实话,别看我横,心挺虚。人家是当官的,咱是地道小百姓,草民一个,在人家眼 里算嘛?一根小草,说踩你就踩你在脚底下。咱不过一时有点实力,硬顶着,也算狗胆包 天,可不顶着马上就垮。当然顶也不过顶眼前一时,这叫倒霉与早晚。我心里不是不清楚, 不敲鼓。
这次谈判后,大联台就成了。毛主席也批示:“很好,照办。”我们一派不少人进了工 代会,还有的进了市革委会。我当了常委。有人骂我往上爬,当官,还拿瓷器打比方,说我 民窑的改成官窑的了。当官咱没瘾,就是想保住自己。你要在社会底层,愈下边愈安全;你 要是到了上层,愈上边愈安全,就这道理。哥几个总算落个整脸,心想以后就是“议会斗 争”了。大局面是稳住了,这比料想的强得多了。
嘛叫“文革”的特点?它总叫你以为,当时那样就是永远那样。你要真的这样认为,错 了!傻小子,“文革”就是不停止的翻来覆去,你上我下,你死我活,你喜我悲。我的悲剧 这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