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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常熟去的客船每天早晨经过我家窗外的河道,是轮船公司的船,所以船只用蓝色 和白色的油漆分成两个部分,客舱的白色和船体的蓝色径渭分明,使那条船显得气宇轩 昂。每天从河道里经过无数的船,我最喜欢的就是去常熟的客船,我曾经在美术本上画 过那艘轮船,美术老师看见那份美术作业,很吃惊,说,没想到你画船能画得这么好。
孩提时代的一切都是易于解释的,孩子们的徐鸦往往在无意中表露了他的挚爱,而 我对船舶的喜爱甚至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我记忆中的苏州内河水道是洁净而明亮的,六七十年代经济迟滞不动,我家乡的河 水却每天都在流动,流动的河水中经过了无数驶向常熟太仓或昆山的船。最常见的是运 货的驳船队,七八条驳船拴接在一起,被一条火轮牵引着,突突地向前行驶,我能清晰 地看见火轮上正在下棋的两个工人,看见后面前驳船上的一对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让 我关注的就是驳船上的那一个个家,一个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孩子,这种处于漂浮和行进 中的生活在我眼里是一种神秘的诱惑。
我热衷于对船的观察或许隐藏了一个难以表露的动机,这与母亲的一句随意的玩笑 有关,我不记得那时候我有多大,也不知道母亲是在何种情况下说了这句话,她说,你 不是我生的,你是从船上抱来的。这是母亲们与子女间常开的漫无目的的玩笑,当你长 大成人后你知道那是玩笑,母亲只是想在玩笑之后看看你的惊恐的表情,但我当时还小, 我还不能分辨这种复杂的玩笑。我因此记住了我的另一种来历,尽管那只是一种可能。 我也许是船上人家的孩子,我真正的家也许是在船上!我不能告诉别人我对船的兴趣有 自我探险的成份,有时候我伏在临河的窗前,目送一条条船从我眼前经过,我很注意看 船户们的脸,心里想,会不会是这家呢?会不会是那家呢?怀着隐秘打量世界总是很痛 苦的。在河道相对清净的时候,我常常看见一条在河里捞砖头的小船,船上是母女俩, 那个母亲出奇地瘦小,一条腿是残废的,她的女儿虽然健壮高挑,但脸上市满了雀斑, 模样很难看,这种时候我几乎感到一种恐怖,心想,我万一是这家人的被子怎么办?也 是在这种时候我才安慰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这是胡思乱想,有关我与船的事情都是 骗人的谎话。
我上小学时一个真正的船户的孩子来到了隔壁我我初中毕业报考过南京的海员学校, 没有考上,这就注定了我与船舶和航行无缘的命运。我现在彻底相信我与船并没有什么 特殊的关系,在我唯一的一次海上旅途中我像那些恐惧航行的人一样大吐不止,但我仍 然坚信船舶是世界上最抒情最美好的交通工具。假如我仍然住在临河的房屋里,假如我 有个儿子,我会像我母亲一样向他重复同样的谎言,你是从船上抱来的,你的家在一条 船上。
关于船的谎言也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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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美女 童年的一些事



我们家以前住在一座化工厂的对面,化工厂的大门与我家的门几乎可以说是面面相 觑的。我很小的时候因为没事可做,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常常就站在家门口,看化工 厂的工人上班,还看他们下班。
化工厂工人的工作服很奇怪,是用黑色的绸质布料做的,袖口和裤脚都被收了起来, 裤子有点像习武人喜欢穿的灯笼裤,衣服也有点像灯笼——服?化工厂的男男女女一进 厂门就都换上那种衣服,有风的时候,看他们在厂区内走动,衣服裤子全都鼓了起来, 确实有点像灯笼。我至今也不知道为化工厂设计工作服的人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工作服 与当时流行的蓝色工装格格不入,也使穿那种工作服的人看上去与别的工人阶级格格不 入。许多年以后当我看见一些时髦的女性穿着宽松的黑色绸质衣裤,总是觉得她们这么 穿并不时髦,像化工厂的工人。
有一个女人,是化工厂托儿所的阿姨,我还记得她的脸。那个女人每天推着一辆童 车来上班,童车里坐着她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起码有七八岁了,女孩总是坐在车内 向各个方向咧着嘴笑,我很奇怪她那么大了为什么还坐在童车里。有一次那母亲把童车 放在传达室外面,与传达室的老头聊天,我冲过去看那个小女孩,发现女孩原来是站不 起来的,她的脖子也不能随意地昂起来,我模模糊糊地知道女孩的骨头有问题,大概是 软骨病什么的,我还记得她的嘴边有一滩口水,是不知不觉中流出来的。
有一个男的,是化工厂的一个单身汉,我之所以肯定他是单身汉,是因为我早晨经 常看见他嘴里嚼着大饼油条,手里还拿着一只青团子之类的东西,很悠闲地从大街上拐 进工厂的大门。那个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色很红润,我总认为那种红润与他 每天的早点有直接的关系,而我每天都照例吃的是一碗泡饭,加上几块萝卜干,所以我 一直羡慕那个家伙。早饭,能那么吃,吃那么多,那么好!这个吃青团子的男人一直受 到我的注意,只是关心他今天吃了什么。有一次我在上学的路上看见他坐在点心店星, 当然又是在吃,我实在想知道他在吃什么,忍不住走进去,朝他的碗里瞄了一眼,我看 见了浮在碗里的两只汤圆,还有清汤里的一屋油花,我可以肯定他是在吃肉汤圆,而且 买了四只——我知道四只汤圆一毛四分钱,一般来说,不是两只就是四只、六我喜欢闻 空气中那种樟脑丸的气味,我才不管什么污染和污染对人体的危害呢——当然这话是现 在说着玩的,当时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空气污染,不仅是我,大人们也不懂,即使懂也 不会改变什么,你不可能为了一点气味动工厂一根汗毛,大人们有时候骂化工厂讨厌, 我猜那只是因为他们有人不喜欢闻樟脑味罢了。
我家隔壁的房于是化工厂的宿舍,住着两户人家。
其实他们两家的门才是正对着化工厂大门的。其中一家人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 个儿子被他们严厉的父亲管教着,从来不出来玩,他们不出来玩我就到他们家去玩。一 个儿子其实已是小伙子,很胖,像他母亲,另一个在我哥哥的班级里,很瘦,都是很文 静的样子。我不请自到地跑到他们家,他们也不撵我,但也不理我。我看见那个胖的大 的在写什么,我问他在写什么,他告诉我,他在写西班牙语。
这是真的,大概是一九七三年或者一九七四年,我有个邻居在学习西班牙语!我至 今不知道那个小青工学习西班牙语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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