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自觉已有七成把握;聚精会神地往下看钦命的策题。眼中看,心中想,文思泉涌,处处逢源。但金殿对策,程式甚严,字数是有限制的,还须涵咏锻炼,由博而约,求其精简。等有了草稿,更要细心检点,引用“圣训”要“抬头”,若逢御名须“缺笔”——某一个字缺末笔不写。
等将草稿检点妥当,不过正午刚过。洪钧吃下两块颁赐的,名为“克食”的满洲点心,站起身来舒一舒筋骨,从卷袋中取出卷子来,开始誊卷——殿试卷子,用七层宣纸裱成,正反六折,除底面外,共计十页,称为十开;每一开高一尺四寸,宽三寸七分,比一般的奏卷大得多,所以叫做大卷子。
卷子上是用银朱画好了直行的,每开十二行,每行二十四字。写大卷子的功力,就在每行由上到下二十四个字,排列得匀称圆整。不过这也有个取巧的方法,自己先照样画好直行的稿纸,拿草稿先誊一遍,然后比照着抄在大卷子上。洪钧在这上面已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加以这天的一壶墨浆调得格外好,不浓不淡,下笔不滞不濡,写出字来,乌黑光亮,配上白庭朱丝栏,色彩鲜艳之至。
殿试照例不给烛,不过夏至已过,白昼甚长。洪钧写完卷子,重新细看,只字不错,无须挖补,心中十分得意。于是欣欣然地交了卷,背负着紫禁城的斜阳,回到会馆去想象金殿胪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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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卷是在文华殿,殿上设西向的案桌八张。等读卷大臣席地坐定,收掌官开始分卷。依照交卷先后次序,一份一份地分,周而复始,分至三十四次,还多五本,归前五名的读卷大臣看。
卷子后面,已经标好了读卷大臣的姓氏。评定高下,有五种记号,第一等是圈;第二等是三角,称为尖;第三等是点;第四等是直线;第五等是叉。不过通常只用圈、尖、点三种记号。
从卯初看起,大概至午初时分,每位读卷大臣都可以将本人分到的三十多本卷子看完。然后轮看他人所分得的卷子;一桌一桌地看,名为“转桌”。七桌转完,大概总在第二天中午,然后共同商定“前十本”。
三鼎甲必出于前十本中,因此,这是极其慎重的一件事。有时各持己见,反复争辩,好久都不能定夺。但这天却很顺利,因为八个圈的只有一本,当然是第一;七个圈的也只有一本,便是第二;六个圈的有三本,依照读卷官的次序,全庆的一本为第三;潘祖荫的一本定为第四;王祖培的一本定为第五。后面的几本,关系较轻,就容易商量了。
接下来是定二甲与三甲的名次。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一字之差,与能不能点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读书”,有些关系。如果是三甲最后二三十名,可以断定绝无成翰林的希望。因此,倭仁对榜末的名次,格外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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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八位读卷官由倭仁领头,奉召到乾清宫东暖阁,进呈殿试前十本卷子,听候御裁。
东暖阁的御位,安置的方向与正殿不同,是坐东朝西。御案前的地位有限,倭仁居前,依次跪下,到得潘祖荫已很局促,便走向御案北面,在倭仁左首并排而跪。等成双行跪好,一起行礼,然后只有倭仁起立,将前十本卷子呈上御案,仍旧跪回原处。
“你们当考官的时候,弥封从第几名拆起?”小皇帝问。
“向例从第六名拆起,第一名至第五名,俗称‘五经魁’,是留在最后拆。”
“‘五经魁’正好对上‘三鼎甲’,咱们照样,也从第四名拆起好了。”小皇帝笑容满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