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说,太太,”程步云深深的注视着妻子:“记得我们相遇的时候,那种无法抵 御的、强烈的彼此吸引吗?我们都懂得爱情,别责备爱情!何况,珮青几乎死在范伯南手 上,难道你嫁了一个混蛋,就必须跟这个混蛋生活一辈子吗?珮青是被梦轩从死神手里救回 来的,他们彼此需要,珮青离开梦轩也活不了的。而梦轩,既不忍抛弃美婵,他除了和珮青 同居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这……”程太太为之结舌,半天才叹了口气说:“老天何苦安排这样的相遇和相恋 呢!”
“这就是人生哩,”程步云感慨万千:“欢乐和痛苦经常是并存的,上帝造人,造了欢 笑,也造了眼泪呀!”
“唉!”程太太又叹了口气:“他们是不该受苦的,他们都是好人……”“或者,好人 比坏人更容易受苦,因为他们有一颗太容易感动的心!”“你要抹杀是非了!”“什么是 ‘是非’?是非是人定的,在冥冥中,应该有一个更公正的是非标准!给人类做更公正的裁 判!人的是非往往是可笑的,他们会判定珮青的‘非’,她是个家庭的破坏者!会判定梦轩 的‘非’,他有那么好的妻子还移情别恋!但是,陶思贤和范伯南这种人,倒未见得有什么 大的‘非’。以前,我们认为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是’,现在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非’,以前认为包小脚是理所当然的‘是’,现在也是理所当然的‘非’,是非全是人为 的……”
程步云的“是非”之论还没有说完,门铃蓦然间响了起来,他从沙发上跳起身,说:
“准是梦轩!”走到大门口,他打开了大门,出乎意料之外的,门外并不是梦轩,而是 满身疲倦,满怀怆恻和无奈的珮青!斜靠在门边的水泥柱子上,她已经累得几乎要倒下去, 睁着一对大而无神的、楚楚可怜的眸子,她静静的望着程步云,薄薄的嘴唇带着柔弱的颤 栗,她轻轻的说:
“程伯伯,我——没有地方可去,我——累了。”
说完,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脸色像一张白纸。程步云立即扶住了她,大声的喊着太太, 他们把她扶进了屋里,让她躺倒在沙发上。她的神情惨淡,眼睛无力的合着,手脚冰冷而呼 吸柔弱。程步云马上打电话去请他所熟悉的医生,一面倒了一小杯白兰地,灌进她的嘴里, 希望酒能够振作她的精神。程太太用冷毛巾压在她的额上,不住的低声呼唤她。酒和冷毛巾 似乎发生了作用,她张开了眼睛,孤独、无助、而迷惘的看看程步云夫妇,解释似的说:
“我——不能不来,我——太累了,我——要休息一下。”
“是的,是的,我的好孩子!”程太太含着满眶眼泪,一叠连声的说,把她的头揽在她 宽阔而温暖的胸前。“我们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你是太累了,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一下 吧,这儿和你的家一样。”梦轩在清晨时分回到了馨园,他已经完全陷在绝望里,整整一 夜,他查过了每一家旅舍,跑遍了每一条大街小巷,他找不到珮青。回到馨园,他存着一个 万一的想法,希望她会自动回去了。但是,她并没有回去,哭得眼睛肿肿的吴妈却给了他另 外一个消息:“程先生打过电话来,要你马上打过去!”
他立刻拨了电话,对面,程步云用低档的声音说:
“你最好马上来,珮青在我这儿!”
“是吗?”他喜极而呼:“她好吗?她没事吧?”
“你来吧!她很软弱,医生刚给她打过针。”
“我马上来!”抛下了电话,他回身就跑,吴妈喘着气追了过来,拉着他的衣服,急急 的问:“是小姐有消息了吗?”
“是的,是的,她在程先生那儿!”
“哦,好菩萨!”吴妈把头转开,满眼眶的泪水,喃喃的喊:“老天是有眼睛的,老天 毕竟是有眼睛的!好菩萨!我的好菩萨小姐呀!”在她喜悦的神志中,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要 叫好菩萨还是叫好小姐了,竟糊里糊涂的冒出一句“好菩萨小姐”来。梦轩赶到了程步云家 里,这一对热情而好心的老夫妻忙了一夜都没有睡,把梦轩迎进客厅,程步云把手放在梦轩 的肩上,安慰的说:“别担心,她来的时候情况很坏,我们请了医生来,给她注射了镇定 剂,她现在已经睡着了。医生说必须避免刺激她,否则她有旧病复发的可能,而且,她身体 的底子太差。”
“她很严重是不是?”梦轩敏感的问,他的脸色比珮青好不了多少,眼睛里布满了红 丝。“不要紧张,她没事了,只是很疲倦,”程太烫叹口气说:“她走了很多路,几乎走了 半个台北市,她是走到我们家门口来的!”梦轩闭上眼睛,紧蹙了一下眉头,珮青!你多么 傻!他的心像被撒下一万支针,说不出来有多么疼。
“她在那里?我去看她!”他说。
“你何不坐一坐,休息一下?她现在睡得很好,你最好别吵醒她。”程步云说。“我不 吵醒她,我只要坐在她身边。”梦轩固执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