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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熙:   你何日归京?   五十年代第七个春天,将是文艺的璀璨季节。毛主席明确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 鸣”的方针。我们的文学艺术,或许能进入一个繁荣鼎盛的年代……

信,是文友刘绍棠写来的。记得,当北大荒的信使把这封信交到我手里时,我正在荒地 上和北京垦荒队的李淑香聊天。我迷恋北国,尤其喜欢那冰铺雪盖的寒冬,因而在1956年 秋和1957年初,两次奔赴银装素裹的千里荒原。第二次奔赴北大荒时,我的小儿子刚刚满 月,我亲了亲他毛茸茸的额头,就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到底是绍棠信中喜讯的“蛊惑”,刺激了我南返的意念?还是梦中小儿子的笑靥,勾起 了我的乡思?至今已无法梳理清晰。反正,在隆隆的车轮声中,我返回北京来了。离开荒地 时,木柈子和草辫子搭起的低矮房檐上,冰锥开始融化,但蓝瓦瓦的晴空上,还看不见天鹅 和鸿雁北归的影子。车老板(我已回忆不起他的姓名)摇着大皮鞭子,一辆四挂套的马车送 我到了边陲小镇凤翔。
归来不久,就在北京市委大厅听毛泽东在宣传工作会议上的录音讲话,那是一篇充满了 民主精神的讲话(与后来收到“选集”中的讲话文稿,有着相当大的差距),知识分子莫不 为之雀跃欢呼。回家后,我向妻子张沪(《北京日报》记者)转达讲话内容,她却给我泼了 一瓢冷水:
“你们搞文学的人最爱感情冲动。”
“讲话确实是划时代的嘛!”我辩解着。
“鸣和放似乎还不是目的。”她说。
“当然。目的是向科学进军,加速新中国的建设速度。”
“你还是不要那么狂热吧!”
她是理智型的人。我只当这是她的判断,因而并没在意。但是,她又郑重地提示我: “这是我爸爸叫我转告你的。”
这对我说来深感突然。岳丈张宗麟是1927年的老党员,在白色恐怖中丢了党的关系。 他是陶行知的得意门生之一,为了振兴幼儿教育事业,大学毕业后舍弃了有优厚待遇的工 作,主动去当了幼儿园的男“阿姨”。这在中国教育史上是空前的创举。30年代中国第一 次编辑《鲁迅文集》时他任经理,他挚爱中华民族,并献身于中华民族。30年代,蓝衣社 的特务对他下达了追捕令,他逃亡革命圣地延安,重新入党,任北方大学文教学院院长。这 样一位老布尔什维克,难道对毛主席的讲话持有异议?
“爸爸经历过1942年的整风。”她说。
“1942年整风和1957年鸣放有什么关系?”
“爸爸没说清楚,反正你谨言慎行就是了。”她重复了刚才对我的告诫。
我很惶惑。当时我是个心中无邪的纯洁青年,像许多50年代的年轻人那样,把毛泽东 当成偶像崇敬。新中国刚刚成立后不久的一个国庆节,我戴着校徽,和同学们一起,凌晨3 点就到指定地点——南长街集合,等待通过天安门时接受毛主席的检阅。在那一瞬间到来的 时刻,我高呼着“万岁”、“万万岁”,激动得泪水横流,直到游行队伍已过了三座门(当 时尚未拆除),我还在深情地回首翘望。
在我印象中,岳丈张宗麟是一个十分有独特见解的人。比如:在我和张沪的结合上,他 就赢得了我的敬重。我是个地主家庭出身的青年,而她却是在1946年——16岁就参加了上 海地下党的共产党员。她爸爸奔赴延安,她妈妈在上海地下党工作,她弟弟从上海被送往新 四军,也参加了共产党。我是白丁,不,我是黑丁——因为我和她的出身在50年代不能同 日而语。但是张宗麟积极支持了我和她的结合,这对但是的世俗观念,是一束强烈逆光。在 1955年11月12日的结婚仪式上,他说:“小从诚实内向,是事业型的青年;阿沪重理性 思维,独立意识很浓重。希望你们结婚后互相帮助,有所作为。”老人通篇祝词没有套话, 没有说教,这使我对老人更为敬重。这云一位前辈长者,怎么会对我提出这般的告诫呢?!
一团难以解释的疑云,在我心中徘徊。
绍棠来我家喝酒,我向他袒露心声。他说,年龄和勇气成反比,宗麟同志由于年事已 高,或许是到了多虑的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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