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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普山属于全国的优质煤田。煤黑子们都知道,所谓优质煤,首先必须是无烟煤;仅此 一点是不够的,优质煤田所蕴藏的乌金,还应具有耐燃、块大、无各种气味等特性。在煤都 山西的全部煤田中,晋普山勘探出来的煤田,属于优中之优(在70年代中期,它已出口日 本)。正因为如此,省劳改局才从本省各个劳改系统,抽调1000名劳改人员来到这儿开山 建井——再加上原有的监狱服刑的犯人,总共有几千个劳动力,以大会战的方式,开掘这座 黑金之山。
重工业生产,不同于在茶淀种田种稻,挖煤需要许多辅助工种配合,因而矿山附设机械 厂、制砖厂等多工种后勤生产基地。单就煤矿生产而言,又分井上和井下两大部分,我的身 体属于壮劳动力,从第一天开始,就被选进了建井队(即建井完成后的下井劳力);张沪与 其他女号,去参与砖窑制砖的杂项劳动。建井的含义,就是从地面开山剖腹,一直深入到地 下煤层,直到在地层之下建成四通八达的一条条采煤的巷道为止——我是参与了开钻晋普山 地下煤城第一块山石的人。
真是应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句古语,我在这儿又见到了昔日的不少同类,与我 分在一个组的就有高树森(原西城法院干部),金科(原贸易部的干部),其余的成员,多 是在山西的老煤黑子了。我们打的是一口斜井,井口沿一定的角度向下开掘。山腹的煤越 好,山表的石头越硬,因而在入秋以后,铁锤震裂手掌的事屡屡发生。裂纹疼痛难耐时,便 用胶布缠满了手掌,白色的胶布很快变黑,还没有挨着黑煤手已然成了黑熊掌了。因而,每 每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张沪常常笑我的手成了讨饭花子。
我说“开矿的活儿虽然很累,但是我挺开心。手黑不怕,就怕心黑。”
她问我在骂谁。
我说:“我骂在曲沃差点送了你一条命的那个人。”
她说:“这儿的劳改干部,比那儿的心地善良。”接着,她告诉我一件我意想不到的 事:狱政科的一位名叫武守先的管教干部,找她谈话了,公开对她发生在曲沃的事情表示愤 慨。目前先让她离开劳动岗位,在砖窑做脱产的宣传员工作,并在积极查阅她的档案,看她 是不是属于漏摘右派帽子的一个。
“真有这事?”我不无忧心他说,“现在可是‘文革’时期。”
“山西人做事武断,于连长是那方面的武断;而这位武守先,是这方面的坚定。”张沪 对我说,“他甚至怀疑我这样的人,当年划右就是失误。一般的干部,谁敢这么讲话?可是 他敢。该怎么对你说呢,我认为他对五七年的反右,就有看法,只是无法对我直接表达就是 了。”
她的话使我想起了董维森、高元松、曹茂林——也许在这方水土中,又出现了一个不拿 板斧的“程咬金”?我当时虽然不能确认这种可能,但我希望这是一个奇迹。细想想,也不 是没有这种可能,在曲沃支“左”的吴排长,不就是与于连长并非一种类型的干部吗!他何 尝对张沪的问题没有同情,只是在“一打三反”的气氛下,他受级别的限制,无法表达他的 真实观念罢了。因而我祝愿好梦成真。
由于有了张沪告诉我的这个消息——尽管它还不是事实,对我的精神鼓舞还是很大的, 所以在建井队的日子里,我像牛一样地拼命劳作。打炮眼,放开山炮,看乱石在隆隆炮声中 漫天飞舞,看斜井一天天深入地壳,自己当真以为自己是个矿工了。记得,在远离地表的地 层深处,有一天管理我们的秦队长,在休息的时候问我:
“你这个过去拿笔杆的人,想到过要来给大山钻洞没有?”
“没有。”
“现在你有甚想法?”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个煤黑子,也有煤黑子的乐趣。”
“行了,你改造得差不多了。”
不久,秦让我担任了这个小组的副组长。
而今,我回忆起那一段岁月,我仍有恋栈之情。它不仅仅铸造了我结实的肌肉,强化了 我面对困难的坚毅精神。最为重要的是,它使我具备了一个底层人的心田。除去每天去挖洞 之外,回到那间老屋里,还要挑水做饭,这期间我学会了擀山西的硬面条,因为面条越硬, 越能抗饥。张沪在砖窑搞宣传,比我还忙,白天她要自觉地劳动(尽管她可以不劳动,专事 宣传工作),晚上,她有时还要留在宣传室,写墙报和黑板报。记得,在当年的冬天,我有 一次去井台摇辘轳,一不小心把一只水桶掉在了井里,在用钩子打捞水桶时,那根结了冰的 井绳,在我结了冰的手套上滑来滑去,任凭我怎么折腾,也捞不出那只水桶来。最后,还是 王铁匠下工回来,我在井边打着电筒,他把那只水桶捞上来的。
由于我在井边捞桶捞了半天,在如镜的水面上,我看见了自己发间的第一缕白丝。在感 伤我捞水桶无能之际,也深感岁月之无情。于是,在我的一个小本本里留下了几行自怜的 《提水篇》。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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