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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不到她,把你弄到我屋子里来睡,不就是为了把我和她隔离开吗?”
“你写个条子给她,我给你捎过去。”
“不行。”
“你信不过咱哥们儿?”
“‘黑子’,我信得过你。可是这事万万干不得,万一‘小耗子’走风漏气,事儿只会 越闹越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小耗子”张丽华不是一盏省油灯,她之 所以落了个“小耗子”的美称,不外是善于在劳改队中钻营。“小黑子”身上还有点浪迹扒 窃群中时染上的一点哥们儿义气,在那婆娘身上,我还没发现她有人性中的这个优点。
“她敢于那吃里扒外的事儿,我碎了她。”“小黑子”忿然地对我表示,“你写吧,要 有什么闪失,你拿我是问。”
“好。”
我嘴里应着,心里却十分清醒,在这风声鹤唳的“一打三反”运动中,我留下任何字 迹,不仅等于我自投罗网,还会构成张沪的另一罪状。隔离反省的含义,就是让她与我断绝 信息;不管赵光弟是否真的对张沪怀有同情,这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事实证明我判断的准确性。第二天,我到砖窑劳动回来,拖着一双疲惫的双腿,刚刚走 到四号囚舍门前,正好看见了张丽华押解着张沪,从食堂打饭回来。她被铐在一起的双手捧 着一个粥盆,身上披着件蓝色棉衣,像“苏三起解”一般步履蹒跚地从食堂走了过来。
我悲凉地望着她。
所有刚刚收工的“同类”,都在凝望着这令人断肠的场面。此时,暮冬的斜阳刚刚落 山,劳改号房前孤孤零零的一棵大槐树的干枝上,一群乌鸦正在飞回树巢,呱呱地绕树飞 鸣。历史上苏三起解的遗址,在山西洪洞,就在曲沃的东北方向,舞台上苏三起解的押差官 是个白眉白须的老者;而20世纪70年代押解张沪的,却是个矮矮胖胖的女“同类”。
不知是否我过于敏感之故,我仿佛看见了“小耗子”张丽华从张沪背后射向我的目光。 那目光中没有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是冷酷。不用解释,我知道这是对我的警示,叫我回避, 叫我闪开她和她通往囚舍的路。张沪低着头走路,全然没有发现她周围的一切,因为她双手 捧着那个粥盆,一不小心粥汤就会从盆里溢出来。没有什么迟疑,我立刻走进我的号房,从 纸窗的一个洞穴中,向外窥视着张沪。当她走到我和她昔日蛰居的号房时,只是凄然地向窗 子扫了一眼,在“小耗子”勒令她“快走”声中很快消失了身影。我按捺不住哀伤的心情, 将棉门帘挑开一个缝隙,望着她和“小耗子”的背影。令我心寒的一个镜头是,张沪双手戴 铐走到她那间隔离室前时,“小耗子”本可以用手为她挑起沉沉的门帘,让她捧着粥盆进去 ——但她却空手走在张沪身后,让张沪自己用肩膀掀动棉门帘子。一次、两次、三次……由 于掀开棉门帘时身体势必发生倾斜,粥盆里的粥汤不断地泼洒出来。直到在号外洗脸的“小 黑子”对“小耗子”怒喝了一声:“你她妈的不会帮她掀一下门帘,她双手戴铐,能掀开门 帘子吗?”张丽华才不情愿地掀开那间隔离反省号的门帘……试想,我如果按“小黑子”的 主意,给张沪写去一张什么纸条,那张丽华能不把它交给军代表吗?!
又是一个失眠之夜。尽管一天制砖的活儿,累得我骨头如同散了架,躺在炕上仍然不能 成眠。“小黑子”絮絮叨叨地安慰我的不少话,我都充耳不闻,当他开口骂他媳妇“没有人 味”的刹那之间,我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
我说:“‘黑子’,如果你能带个口信什么的,我就麻烦你一回。”
“你放心,我等我那口子不在屋的时候,单独传给张沪。”赵光弟憎恨孙西敏那张害人 的纸条,愿意为张沪早离开隔离反省号而出把子力气。
“不,口信不是带给张沪的,是托你捎给张丽华的。”
“小黑子”用惊异的目光望着我——他过去得过肺结核,脸色蜡黄,因而他的劳动任 务,不是随大队出工去制砖工地,而是收拾院子里的卫生。他的这项劳动,使他每天都有时 间关注一下那问隔离反省号里的事情。
“狗掀门帘子——都凭一张嘴。狗的嘴巴是尖的,能掀动门帘,张沪双手被铐,她掀门 帘子或干其他事儿都很不方便,让她给张沪掀个门帘什么的,也费不了她的多大力气。”我 说,“希望你能关照一下这事儿,不要对张丽华说是我的意思,而要说是你的意思。你看行 吗?”
赵光弟海骂了她媳妇半天,连向我点头,表示他一定去完成这个托付。
“还有一件事儿要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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