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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劳改生涯中,惟一的一次与人斗殴——不是与我的同类,而是与一个地档道道 的贼。当天的月光很亮,何大拿没来得及擦一擦他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就躺在炕上扣开了呼 嗜。我久久没能入睡,掂量着自己是不是在返祖成猿?想来想去,我这一次打架,是为我的 多灾多难的母亲与我受难的小儿子而打的——如果“何大拿”不是偷了一个带着孙子的老太 大的东西,而是偷了一个别的什么人,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在这年节的日子,我太想念 他们了——那一老一小是为我和妻子而受过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那次殴斗行为, 从人的生存哲理上伸延开来,仔细反刍一下那天晚上的行为,我的退化行为,颇有点类似美 国作家杰克伦敦的小说《野性的呼唤》中,那条名叫巴克的狗。它开始是一条十分温顺的家 狗,但是在几次被转卖的过程中,它历经了主人无数的鞭挞与同类之间的相互厮拼。恶劣的 生存环境,使它在自舔伤口之后,不断强化自身并消失了原有的驯良——最后,巴克不但成 为狗群中的天字第一号,还成了荒原上狼群中的领袖。
我不是狼。我是人。但是人在严酷的环境中,也会像巴克那样失去温顺。
这是我的进步?
还是我的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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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与牛为伍的三十多个夜晚

不久,我就停止了人与动物之间的思考——因为我也变成了一个两条腿的动物。
元旦刚过,农场总部抽调各个分场的劳力,集结于茶淀镇的东部,去疏理开掘海河流向 农场的入水渠道。这是要挖几十万方土的工程,因而全场总动员,必须在春耕之前,拿下这 个水渠,以解决春天稻田的用水问题。
那是我劳改生涯中最难忘的一段日子。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进入腊月滴水成冰。我们 就是在这个时刻,被卡车送到工地来的。那儿没有房子可住,一律住在高粱秆糊泥巴的简易 工棚里。为了按时挖通水道,几千口子人马24小时昼夜车轮大战。我被分在夜班,劳动项 目是与一条牛为伍——把挖出来的河泥,用牛车运到百十米远的地方堆山。由于道路泥泞难 行,没有办法用大胶轮车,便用牛拉小平车运泥——牛在前面走,我在后边扶着两个车把, 充当驾辕掌舵的工具。
牛比我累。
我比牛轻。
但是人不能与牛相比,俗话说:十九条汉子一条牛。经过几年的修行磨练,我自认为是 个并不畏惧劳动的人,但是在子夜以后,我的双腿便开始发软,两只手几乎攥不住那冰冷的 车把,但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和牛结成了死对子,谁也离不开谁,也只有强打精神,支撑 到天亮。
记得是一个落着鹅毛大雪的夜晚,由于厚厚的雪层淹没了小车的车辙,我无法辨认车 路,老牛拉车走到一个深沟的旁边时,车轮一下滑到了沟里,一车泥翻在那儿还是小事一 桩,我被车把狠狠地打倒在地,一只车把,不偏不倚地捅在了我的右侧肋骨上,一阵钻心的 剧痛,使我几乎失去了知觉。老牛在那个夜晚得以歇了歇腿——因为人们把我架回了柴棚。 第二天,我强忍着剧痛,步行去了设在总场附近的公安医院,照片的结果显示,我的肋骨折 了一根。医生开假一周,队长没有叫我回到分场去休息,而是留在柴棚中养伤——这倒也 好,一直与我没有见过面,昔日在魏家胡同同住一个院的王金柱,到柴棚来看我了。
王金柱体壮如牛,见了面就叫我大哥。他说他在东区,与我离得太远,不然早就来看我 了。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我与何大拿酒醉后殴斗的事儿,声言要为我拔冲(打暴不平之 意),好好教训教训那个臭贼。
我说我没有吃亏。
“我折进来比你早,还不了解你们喝过墨水的文化人!你们在这里边,只有挨欺负的份 儿,那有不吃亏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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