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阿婆也觉得有点不对了。三天两头的,她也常到杨腾那儿,去试探一下口气: “外省郎,有没有想过给豌豆花找个妈妈呀?”
杨腾惊惶而内心绞痛了。曼亭,曼亭,你尸骨未寒呢!尽管他没念过几天书,在许 家耳濡目染,和曼亭恩爱相处,听也听熟了。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什么“在天愿作 比翼鸟"。可是,如今呢?曼亭已去,生死两茫茫!他不知道要不要给豌豆花找妈妈,他 只觉得内心深处,伤痛未消。
他不说话,阿婆也不深究,摇摇头,走了。阿婆是见过曼亭的,那细皮嫩肉的“水 "女孩。玉兰比起曼亭来,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但是,阿婆也是见过世面,经历过 人生的。那"外省郎"伤口未愈,一切不如慢慢再说,时间会把他治好的!最起码,玉兰 已经让杨腾会笑了,不是吗?在曼亭去后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杨腾都是个不会笑的木头 人。
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豌豆花越来越可爱,玉兰到杨腾小屋的次数越来越多。杨 腾几乎在倚赖着玉兰了。从矿场回家,有孩子的咿唔声,有玉兰的笑语声,有捣衣声, 有洗米声。甚至,那屋顶的袅袅炊烟,那灶里的点点火星,样样都让他有“家"的感觉。 因此,当有一天晚上,玉兰哭着跑来对他说:“我妈说,我以后不可以来你这里了!徐 家阿妈来跟我家提了亲,我妈要把我嫁到七堵去!男家下个月就要来相亲了!”
杨腾立刻心慌意乱了。玉兰从没有像曼亭那样,引起过他那炙烈的热情,更没有让 他打心坎里崇拜爱慕过。可是,这一年来,他已经熟悉生活里有一个她了,如果失去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孩子又怎么办?
他考虑了五天五夜。
这五天五夜中,玉兰真的不来他这儿了,只有阿婆仍然过来,把孩子抱来给他看, 帮他把脏衣服收去洗。他不问阿婆什么,阿婆也不说什么。第六天收工回家,既看不见 阿婆也看不见玉兰,更看不到豌豆花。他纳闷着,心里沉甸档的。
洗了澡,他到阿婆家,阿婆迎出来说:“孩子有些发热,真要命!整天哭着,不肯 要我抱,她是认了人呢!只有玉兰拿她有办法!”
他走进去,天井中,玉兰抱着孩子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轻轻的摇着,晃着,嘴里低 柔的唱着:“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 ”
听到杨腾的脚步声,玉兰抬眼看他,眼中充满幽怨之色,而且,泪水很快就弥漫住 那对温柔的眸子,她迅速的低下头去,两滴泪珠滴落在豌豆花的面颊上。她用手指拭去 孩子脸上的泪珠,继续唱着她的催眠曲,只是,喉音变得哑哑的,颤抖的:“婴仔婴婴 困,一瞑大一寸,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摇儿日落山,抱子紧紧看,囝是我心肝, 惊你受风寒。… ”
杨腾下了决心。
那年秋天,他娶了玉兰。豌豆花尚未满周岁。
失火的天堂(1)蜿豆花 3
玉兰嫁到杨家的第二年,就给杨腾生了个儿子,这对杨腾来说,实在是件值得兴奋 的事。在那个时代,传宗接代的观念还十分浓厚,何况杨腾母亲临终时,还念念不忘要 有个孙子。玉兰生孩子的情况和曼亭就完全不同了,早上杨腾还照旧下矿,下午回家孩 子已经躺在玉兰怀抱里吃奶了。阿婆说,从开始阵痛到生产,前后不过两小时。这使杨 腾又惊奇又纳闷,他永远不能了解女人生孩子的事,为什么曼亭会为生产而送了命,玉 兰却像母鸡下蛋般容易。事实上,村里的女人生孩子,都是非常容易的,许多家庭里, 年头一个,年尾一个,家家都拖儿带女一大群,就只有曼亭会为生产而去了。或者,正 像许家老爷说的,她是被诅咒了。
杨腾的儿子满月时,小村落里也热闹了一番,杨腾虽然是"外省人",在这小村落中 人缘还非常好。儿子满月,他摆酒宴请了每个村民,大家都喝得醉醺醺,夜里一个个搀 扶着大唱"丢丢铜"和"西北雨",玉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豌豆花,笑吟吟的周旋在 宾客之间,彷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这次请客,用掉了杨腾整整一个月的工资,不 过,没关系,他在第二个月就加倍赚了回来,他已经被升任为一个小椎的工头,手下有 十一个最得力的工人,他们这组工人永远可以挖掘别组两倍的矿岩。